早上让我拟个题目,我就临时想了这个题目,叫做“先立乎其大”。这个跟谈心也有关系的。这句话出自孟子,原文是“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弗能夺也”。大的先建立起来,那么小者,小的呢,就不能够夺去了,就不能转变它了。孟子这句话其实是有所本的,本于哪里呢?当然本之于孟子的怀抱,随举孟子之言行都可以做本,不过有一段话,比较能够直接地在文句上相切的,是本于《论语》中孔子所说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们从“夺”这个字看出来,孟子是有所本的。
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在三军之中能够把对方元帅俘虏过来,这种勇气,人间是可以有的,这个力量,人间是可能达到的。像项羽,勇力超强,在垓下,就数次冲破刘邦的重围,这叫做三军可夺帅也。但是,我们面对一个匹夫,匹夫不可夺志也,匹夫如果有志,你是夺不掉他的志的,为什么夺不掉呢?我们可以透过孟子的话来了解。孟子把孔子这句话转说成: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弗能夺也。怎么叫大者?怎么叫立?这个“立”可以马上接上一个字,叫立“志”。一个人既立了志,他人就算是有夺三军之帅的勇力,也不可能夺这个有志之人的心意。
“先立乎其大者”这句话对后世的影响是很重大的,为什么对后世会有重大的影响呢?其影响在那裡呢?这是不烦举证的,也是不能辩论的。因为一句话如果讲得对了,讲得真是好了,则是人性之所同具,千圣之所共证。人人如是,时时如是,处处如是。到今天,你谈到这一个人生问题,还是要讲这句话──纵使用不同的词语讲出来,它的意思还是一样的,所谓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所以当时孔子说“匹夫不可夺志”,一百年后,孟子说“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弗能夺也”。
到了宋朝,陆象山总是教人“先立乎其大”,因为常常讲这句话,所以有人就批评陆象山,说象山先生“除了一句‘先立乎其大’之外,别无伎俩”。说他教学没有别的本事,就教人“先立乎其大”。有人把这话传到陆象山耳边,蛮以为陆象山会勃然大怒,陆象山却很高兴,说这个人真了解我,我除了“先立乎其大”之外,真的别无伎俩。所以今天讲这句话,虽然说临时定的这个题目,但是这句话确是千古金言名句,它确是经典之句,永垂不朽,任何时刻,这句话都闪闪发光。(掌声)
古人教人读书,最主要是讲读经,为什么要读经呢?因为经是从人性出发的千秋万世永垂不朽的永恒智慧,所以想要做一个像人的人,必然要接近它,要受它的熏陶、启发。但,一个人要得到经教之益,也不是容易的,谁能自己去发现,自己去研读,自己去领会,自己去实践呢?最好是有老师在面前教你,有朋友在旁边相辅助,叫做师友夹持,像用一个夹板一样把你给夹起来,你跑也跑不掉。荀子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但是如果没有遇到师友呢,那自己怎么办?请看古往今来,或愚昧平庸,或自以为是,或浑浑噩噩或鲁奔灭裂地过一辈子的人太多了。有的人虽然遇上师友了,遇上经典了,但与师友的缘份不够,只能一时相聚,怎么办?譬如各位,在这里一个月,整天与师友相伴,与经典同在,何其有幸,但一个月过去了,马上就要各回故里,回到世俗琐务之中,请问你怎么办?
孔子曾经说过“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一章,号称也是《论语》的糟粕之一,因为这一章确实有一点奇怪,好像有一点不圆满。“父在观其志”比较好理解,“父没观其行”也可以理解的,但是“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从古人开始就有这个疑问了,有人就说,如果父亲所教是道理,虽终身不改可也,如果父亲所教非道,何待三年?孔子教人三年无改,岂不糊涂?但是圣人之书你怎么可以随便质疑呢?所以就有人出来圆场了,他说,所谓三年无改,是说那些虽应当改,但是还不是大过,不改也没有大关系的情况──古人就这样替圣人打圆场。现代的人就不这么迂腐了,硬是抓著这句话,不原谅圣人,一定要说这是糟粕,要打倒。而且不只要打倒这一句,既然论语中有糟粕,整部论语便不可信,圣人也不可信,一定要打倒论语,一定要打倒圣人。
其实,我认为我们读书,有些时候不可以钻牛角尖,所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我们可以用一个比喻来说明,说现在初中、高中,尤其是高中的学生,不是早出晚归吗?不是焚膏继晷吗,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吗?非常认真。你看到高中生连在车上都是猛看书,老外就赞叹了:中国的学生实在是太好学了!太可怕了!是这样的吗?不然!是因为老师的考试在背后鞭策着他们。这时就要“父在观其志”了。考试在背后鞭策的时候,想要看出一个学生认真不认真,就要观他的志,观他的心,他心中是不是真的想要认真。假如到“父没”的时候──不是老师死掉了,而是他已经高中毕业了,已经考上大学了,没有人再鞭策他了,没有天天考试了,自由了,就要──“观其行”了。到这时不必问他的心是不是好学的心,而只要看看他的行为就好了,看看他是不是还真的好学。但是往往呢,大一的学生还好学,因为那个习惯还没有能够忘掉,如果大二还用功呢?还不够,一定要看到大三,他还继续像高中那么好学──喔!“可谓孝矣”,──才能判定他真是一个好学的学生了。所以,到最后,一个人还是要自己立志才算啊!(鼓掌!)
所以古人教人读经,要“悠游涵泳、切己体察”。读经不能急的,也不是一下子就要全部了解的,所以要悠游,悠游是悠哉悠哉,那个悠哉悠哉不是让我们怠惰,而是一种从容的态度,一种自在的神情。“涵泳”就是沉浸在裡面,或把它容摄进来,好像游泳一样,人在水中,与水合一。“切己体察”,“切”就是“关切”,关切到自己的生命,“体”就是亲身去体会",察"是确实的去检查。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要长进自己的生命,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读书一开始,就要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读书?读书的目的在那里,这就是"立志"的问题。
说到立志,什么叫做立志,人要立什么志?怎样叫做真正的立志呢?我们往往从小学开始,老师就出个作文题目《我的志向》,大家都写过这个题目吧。人人都有所谓的志,有人要做艺术家,有人要做医生,有人要做老师,依照我们的经验,写最多的是要做科学家。我所看过的小学生作文,说要做企业家还有,很少有人立志要做思想家、哲学家的。其实“立志”这个词语或者“志”的意思,一般人多多少少都了解,连小学生都了解什么叫立志,他也可以说他的志向是什么,但是如果我们对“立志”这个词语多加考察的话,就可以发现有些“志”不算志,只有某些的志还可以算做志。一个人应该立真志,不要立了假的志了,但如果对于所谓"志"的意义了解不够透彻的话,谁又能立真志呢?──当然,真志假志的分别,是对知识份子的要求。如果是小学老师,就不必用以那深层的意思去责怪我们的孩子了。
所谓"志",本来我们也可以做广义的讲法,凡是心之所之,都可以叫做志。所谓“志”,上面一个“士”,下面一个“心”,其实那个“士”是字形的讹变,应该是个“之”字,下面一个“心”,"志"是会意字,"心之所之"叫做志,又是形声字,读音为"之"。什么叫做“所之”?之就是一个方向,也可以做“到达”的意思,对着某一个方向而去,叫志向,乃至于到达那个目的,易传说:知至至之──这样,从定方向,到行于其中,到到达目的,这一系列的活动,叫做"之"。
“心之所之”其实就是心中有一个方向,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定向,而那个方向指向一个目的,而且念兹在兹嚮往于此目的,这样子叫做志。任何一个,不论是小学生或是成人,不论男女,不论身份学问,你问他的志向是什么,每个人好像都有一个人生的选择,也就是他有人个人生的志向,不过大部分都是说著他要完成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或学问功业。不过,心之所之,心的方向可以不只是完成什么样的人间社会的身份地位与学问功业,也可以是一个虚说的,不是实说的你要完成什么事,你要达到什么样的地位,而是一个虚说的──心灵的向往。我们刚才所引用的孔子、孟子乃至于陆象山,他们心中所意识到的志,所立的心灵的方向应该是指后者而言。那么心灵的方向,他为什么会有一个方向,因为他有一个目的,先有了目的,才有的方向,有了方向才可以迈出第一步。那个目的我们叫做“终”,你迈出第一步叫做“始”,所以在真正的经典当中,大部分都说“终始”,不说“始终”。
中华民国的国歌的最后一句是“贯彻始终”,因为它是教人立志嘛,教国民走一条路,从始到终。这国歌歌词是来自于孙中山先生有一次在黄埔军校开幕致辞,所以他一开头就是“三民主义,吾*所宗”,──我在这里谈到中华民国的国歌,应该没有问题,因为三民主义是孙中山的理想,孙中山是两岸共同尊重的一个伟人,应该没问题吧?──。“以建民国,以进大同”,用三民主义来建造民国,要走向民主,不只是要建民主之国,而且要向往要促进世界,走向大同。就这样一直下去,因为它是一个韵文,依著“吾*所宗,以进大同”的韵脚,所以到最后一句是“一心一德,贯彻始终”,用“终”字押韵,当然有它文学上的必要,但是在古人经典中,大概都讲终始,不讲始终。
大家熟悉的《大学》这篇文章,“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就不用“始终”。还有,《易经乾卦传》,它赞叹乾德,就是赞叹天德,说“大明终始,六位时成”。用的也是终始。其意是说:这个乾是一个大明──大的光明──“终始”,就是贯彻终始,所以孙中山先生如果真正地用典故的话,应该是“贯彻终始”,而不是“贯彻始终”。不过这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我们了解了为什么古人用终始,不用始终的意思,我们不但用了终始也可以,用始终也可以了──这叫做学问,有学问的人,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一定要清楚明白,天地宇宙人生之事,一定要先有终,后有始。就好像我们在北京,假如你要到上海。你要知道上海在哪里,你才有了方向,才能够开始走你的第一步──不管你用什么交通工具,但是你的第一步乃至以后连接的步子,总归是向南的。假如一个人说:"我出发了,我启程了",问他:你要去哪里?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什么启程出发呢?所以你去哪里都不知道以前,你就永远走不出第一步,所走的每一步,或许都是白费,乃至于是障碍,相反,负数。可见终的目的的重要性。
平常说要成就什么样的功业,怎么样的地位,这或许也可以说它是一个人追求的一个目的,他往这里去追求,这样子也可以算作他立了一个心灵的方向了。不过,圣贤所说的“先立乎其大,匹夫不可夺志”,这个“志”有更深刻的意思。这个“志”要在哪里定呢,要用什么样的意义来考察呢?也可以说假如一个人真的立志,那他要立什么志,他要往哪个方向去立志才算。如果一时还不能自己立下真志,那我们或许可以看看古人的志,如尧舜立的志、孔孟立的志、陆象山、王阳明立的志,或许就是真志了吧?但要得到体会这种真志的机会,这就需要读读经典了。读经或许是让我们体会古圣先贤的志,以作为自己立志之参考,让我们的人生可以有一个方向,让我们的生命可以迈出第一步的最简易有效的方法了。否则,茫茫世界,滚滚人海,歧路亡羊,路在何方?岂不就把一个人困了一生,或误了一生?刚才我们说总是说“切己体察”,你总是说要想一想,现在我们也要立志,而且是真立志,你想一想尧舜之志、孔孟之志,象山阳明之志,这些不一样的人,生长在不同的时代,相隔是数千年。但是,所谓千载之上有圣人出,其心同也,其理同也,千载之下有圣人出,其心同也,其理同也,东海有圣人出,其心同也,其理同也。心一样,理一样,请问,他们的志如何?──他们的志一样。我想,这唯一的志,或许才可算真是人生的真志。
所以我们也可以说,真正的志,古今中外只有一个。假如这样讲,这就有另外一层意思了。这个志是什么样的志呢?当然这就不容易为人所了解,不容易把握。因为所以要建立人生的志向,本是为了实现人生的意义,所以应该以人生的意义作为我们作为一个人心灵的方向。而人生的意义,取决于人性,可以说人生的意义,在实现其人性。所以,唯有深深地参透到人性的根源,我们才知道我们应该立什么样的人生的方向。而一般地说,人之所以为人,他总是有一样的性,而有一样的性就有一样的心,有一样的心就有一样的情,情就是心的真实体现,心就是性在我们生命中的呈显,所以,我们从日常生活中的实际感受,多多少少会感受到人有同样的心,而从同样的心,则可以证明人有同样的性。而这个性就来自于深远的天命、天道。所谓“天命之为性,率性之为道”。如果这样说,立志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而唯有这样的立志才是真正立了人生之志。立这样的人生之志叫做立乎其大,这叫做大志。(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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