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学者:黄玉顺,山东大学教授
采访人:李涛,浙江传媒学院教授1.“新轴心时代”的提法在世纪之交成为国际学界讨论的热点,国内尤以汤一介先生为著。这一提法理论上接续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年的观点而来,您对这个提法和理论有何评论?您怎样理解我们这个巨变时代的文化?
黄玉顺:确实,“新轴心时代”这个说法,是从“轴心时代”(theAxialPeriod)概念引伸转化而来的,这个概念出自雅斯贝斯(KarlJaspers)的著作《历史的起源与目标》。汤一介先生是我尊敬的前辈,我当年的博士论文答辩,他是答辩委员会主席。他谈“新轴心时代”,最早是在本世纪初发表的文章《新轴心时代哲学走向的特点》[2];他晚年的一个文集,也题为《瞩望新轴心时代》[3]。但他的基本关切其实是解决近代以来的中西文化冲突问题,认为未来世界将是多元文化共存的世界,而中国文化和儒家文化应当成为其中重要的一元。[4]
雅斯贝斯(KarlJaspers-)
关于“轴心时代”和“新轴心时代”,我自己有另外一种说法,叫“原创时代”和“再创时代”。那是我在年发表的论文《“生活儒学”导论》里面提出的。[5]我所谓“原创时代”,也是继承了雅斯贝斯的观点,即认为从那个时代开始,人类理性觉醒,建构哲学形而上学,由此奠定了人类后来两千多年的基本观念。[6]但我所谓“再创时代”,却和雅斯贝斯的观点不同,而是采纳了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的一个判定,即人类恰恰是从那个时代开始“遗忘存在”;而在我看来,20世纪以来的思想观念其实已经开始突破“轴心时代”或“原创时代”奠定的基本观念的藩篱,回归前存在者、前主体性的“存在”或“生活”,由此重建形而上学、形而下学,重建价值观念,所以我称之为“再创时代”。我的“生活儒学”就是要凸显对轴心时代的这种突破。而如果称之为“新轴心时代”虽亦不妨,但毕竟未能突破雅斯贝斯的观念,即以为我们始终无法超越轴心时代奠定的观念。
中国学界这些年借助于雅斯贝斯“轴心时代”的概念来吁求“多元文化”或“多元文明”,我觉得是很成问题的,因为人们所说的多元之中的“西方文化”其实往往是说的某种现代文明,而他们所说的“中国文化”却是说的某种古代文明,这是把历时性的古今之变说成了共时性的中西之异。试问:现代文明和古代文明怎样共存?现代性的价值与前现代的价值怎样共存?即以中国的轴心时代或原创时代来看,它固然创造了包括儒家哲学在内的思想观念的辉煌,但同时也创造了包括“三纲”在内的皇权帝国的价值观念,这就需要突破、需要“再创”。
2.先生如何从“生活儒学”和“生活的儒学”的区分中,解释新科技时代人类的价值建构?
黄玉顺:突破原创时代或轴心时代奠定的一些基本观念,在某种意义上回到“前轴心期”,以求思想观念的“再创”,这是20世纪以来的思想前沿,也是我建构“生活儒学”的基本宗旨。至于“生活儒学”和“生活的儒学”的区分,我曾经专文加以辨析,即《论“生活儒学”与“生活的儒学”》[7]。所谓“生活的儒学”,是台湾的龚鹏程教授的提法,意思是要把既有的儒学运用到我们今天的生活实践当中去。[8]而我指出,这种“生活的儒学”需要一个前提,就是辨明这种既有的儒学到底是什么样的儒学。如果它是前现代的儒学,怎么能将它运用于现代性的乃至“后现代”的生活之中呢?例如刚才提到的“三纲”那样的皇权帝国的价值观念,怎么能运用到我们今天的生活之中?所以,儒学本身需要时代转化,即让儒学不仅成为“现代儒学”、“当代儒学”,而且成为“再创时代”、或“新轴心时代”的儒学。这就是我的“生活儒学”的初衷。
按照生活儒学的观念,特别是生活儒学的历史哲学观念,即关于“时代”与“社会转型”的观念,“新科技时代”应当与人类价值观念的“再创时代”联系起来,即突破“原创时代”或“轴心时代”的观念。这是需要我们思考这样的问题:新科技究竟“新”在哪里?当然,所谓“新科技”是相对于“旧科技”而言的,那么,这就涉及库恩(ThomasS.Kuhn)所说的科学“范式”(paradigm)的转换。[9]这就是说,与近代实验科学兴起以来的经典科学相比较,新科技已经发生了某种本质的突破。那么,这究竟是怎样的本质突破?库恩的着眼点只是科技本身,而我们这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