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心學及其現代意義選段(五)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這個心的亡失實際上很容易發生也比較自然,比方說我們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最初是孩提時代那叫童心,後來會丟失的,丟失之後慢慢成長慢慢長大,即童心泯滅,知道了這個世界上要趨利避害,學會了趨利避害就進入了人生的所謂功利境界,這就是心之亡失。然而人生也就不自在起來,有一句老話說得好——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而我們現在教育自己的下一代的方式是讓他們早早的不自在,在幼稚園階段就要設置學算術還要學點英語,我們到小學就開始奧數,然後早早的把我們的孩子推上了人生競爭的舞臺,就讓他們知道利害得失,知道自己的前程如何取決於自己所擁有的所有的知識、經驗和手段,更讓他們找到那個丟失了的心,然後我們自己要求的時候,卻很難。
人要安心立命,我們下一代最缺少的不是知識,不是技巧,不是運用邏輯符號的能力,而是缺少人生的基本信念。有人說九零後腦殘,我們說他們根本不殘,但他們是腦不殘心殘。所以大學開始補課了,通識課便是人文修養。
我們經過三四十年改革開放的奮鬥,我們要脫貧要發財,這幾十年過去了,而我們留給了我們下一代怎樣的一個社會狀況呢?我們在他們成長的道路上曾經在根本上幫助他們營造他們的精神家園與否呢?我們教育當中缺失了最根本的東西,我們追求卓越,然而這是一種失去了靈魂的卓越。比如復旦投毒大學生,他的基礎教育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心是天理所在的地方,天理在心裏。“良知乃是天理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
“心即理。”這是王陽明心學的第一命題。萬事萬物的真理我們本性具備,不要到心外去求。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即是做學問是將放出去的心再召回來。當時荀子所推行的“禮”大行天下成為了中國秩序的基礎,但是我們可能遵守禮很好但心中並沒有“仁”,表面上恭敬有禮、溫柔敦厚,其實是把道德規則當手段來謀取自己的利益,這種人格叫做“鄉願人格”。荀子讓我們相信道德在人心中沒有什麼根據,這是頭腦的聰明發明出來的限制利益鬥爭的規則,然後讓我們遵守它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利益。在荀子的學說當中養成了中國國民性格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我們國民性的病症,叫做“鄉願”。我們遵守道德規則不是出於內心的自覺,而是處於利益的考慮。孟子心學來了,但同時代的人卻不能理解,所以孟子心學開始淹沒。直到後來經歷佛學中國化的最高成果禪宗的流行使孟子心學再次被中國哲學家拾起來。禪宗即是心學,禪宗修行“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我們看世界有兩種方式,一是看相,例如LV包和普通包、金戒指和金項鏈。然而它們是包,是金器。然而我們看這世間萬物,皆要不為眾相所惑。不是看不到相,而是不為相所惑。《金剛經》裏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只有不為世俗、物質所惑所戀,才能生其心。金子本身叫晶體,它只能在器物裏存在,不能脫離出來,這也告訴我別把心抽離出來放在一邊讓我們看,修行不能離開現實世界。一要擺脫眾相的迷惑,叫做出世,二要出世之後再入世。怎麼修行呢?煩惱成為了我們修行的重要材料,而不是內心平靜如水。只要我們別跟著煩惱一直走,我們就有可能修行。
這便是禪宗在中國的發展,而後轉變成了新儒學,即程朱理學、陸王心學。然而,這兩者都離不開同一個問題即是我們中國人人人心中有賊,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心即理←
陽明心學的第一層意思是“心即理”。
什麼是“心即理”?《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為“四書”,而《大學》是我們學中國哲學應看的第一本書,叫做初學入德之門。
何為“大學”?大人之學。何為“大人之學”?學做君子。一般來說十五歲即可讀此書,學習君子之境界。《大學》裏的第一句話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我們的心本有明德,只是心被遮蔽了,而將其祛掉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在於親民,在於領會人民群眾、百姓蒼生的生活,而最高的目標則是至善,讓我們的心跟天理一致。(王陽明對至善之理解:“此心純乎、天理之極”)
這便是此書三條綱領,而此書的方法論則是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何為“格物”?王陽明對著一根竹子格了七天七夜沒有結果,而後開始學習老子莊子佛學學說。在被貶到貴州龍場去後,有一天半夜三更,王陽明頓悟突然明白儒家學說之格物致知之取捨我們自性具足、心外無物,天理不在外部事物中,在我們心裏。頓悟之後的王陽明開始講他的心學了,開始走上一段背叛朱熹理學的道路,跟朱熹對立。
我們中國人要解決一個“破心中之賊”的問題,而程朱理學只是從心外尋求一個道理,讓老百姓都懂它,然後來克服自己的個人私欲,這叫“存天理、滅人欲”。問題出在哪里?天理如果在人心之外,脫離人性,它就是僵死的教條。它沒有力量,你認識它也一樣,對你的生活和行為事件毫無影響。舉個簡單的例子,今天那些跟自己父母對簿公堂的兒女們,他們難道不知道孝之禮嗎?但有用嗎?這個理在他們的心之外。問題的關鍵便在於此。把天理高高在上的端在那裏,向老百姓解釋清楚,然後叫大家去服從他,這叫僵死的教條。
任何一個人犯了罪或者做了錯事,他一定有一個願望是為自己的行為作一個辯護,這便是他有羞惡之心,有良知。良知是什麼?王陽明說過良知乃是天理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是生命情感的本真的存在。
那麼生命情感在哪里?不在頭腦裏,在心裏。比方說一個人戀愛了後來又失戀了,失戀是一種很大的痛苦,他無法排解。後來只有一個辦法找到一個知心朋友,向他傾訴自己這份失戀的痛苦。那個知心朋友聽了他的傾訴之後想勸他把這件事情放下,他想出一句話並跟失戀之人說你要知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句話倒是符合理性,其潛臺詞就是你如此鍾愛的那個女子現在離你而去了你很難過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她並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女子啊。那個失戀的人聽了他這句話之後頭腦想通了,因為它完全符合理性,他頭腦想通了他的頭腦做出一個決定把這件事情放下。他的頭腦剛剛做好這個決定,心裏又一陣的難受起來。李清照的那首詞寫得好:“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下了眉頭叫頭腦想通了,“卻上心頭”心裏又來了。這便是頭腦與心的區別。
頭腦與心哪個更根本?心更根本。在頭腦裏面活動的是概念、判斷、推理,在心裏面活動的是生命體驗、生命感受。試想一下我們是否可能用我們頭腦中的概念、判斷、推理把我們心中的生命情感給它消解掉?不可能。這就是王陽明、王陽明前面的禪宗、再前面的孟子所講的心,不是西方哲學所講的理性。
心是生命情感,生命情感的本真的存在平時你看不到它在關鍵的場合它突然爆發出來,那叫什麼?叫做當下呈現。所以現在我們看到朱熹理學跟陽明心學的對立在哪里呢?朱熹的理學要我們用自己的頭腦去理解天理然後在付諸生命實踐,試想一下我們頭腦中理解了一種道理它能不能成為我們生命之間的動力?不可能。生命實踐的動力來自於心,來自於生命情感。
心即理,此理非概念、判斷、推理,不是自然科學的定律,是生命情感的真相。這便是陽明心學的第一個命題。
摘自王德峰教授陽明心學講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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