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性恶》定本全文
林桂榛
来源:《邯郸学院学报》年第4期
[摘要]荀子《性恶》定本全篇厘为20段凡字(含标点),每段前另加段序及段旨,篇首另加新篇名。“不善”与“恶”是不同概念,“不善”包含“恶”但“不善≠恶”即“不善=不善不恶(朴)+恶”。将《性恶》以“不善”驳孟子“性善”的立意、修辞、语气等(第2、11段的直与不直、利不利、善与不善,第9段的无求有、无到有,第4段的恶善皆起自朴资),与《性恶》篇内外反复申言材性为“朴/朴资/资朴”而本无“善(正理平治)/恶(偏险悖乱)”的论旨、陈说、修辞予以合勘,又与《荀子》整体的“材—性—伪”思想体系、“朴—善—恶”概念逻辑等予以合勘,则荀子《性恶》篇以“性不善”驳“性善”并言材性资朴、善恶人伪的学说真相、文本真相就完整呈现出来了(不仅整篇言善[即礼义即正理平治]属于人为[伪],且第1、2、4、9、20段等明言悖乱或恶亦由于人为[伪];段4尤其言人之恶善皆起于人性朴资,不起于恶性或善性)。
《孔子家语》所引孔子语“与善人居……与不善人居”,《周易》所称“积善之家……积不善之家”,在刘向《说苑》写作“与善人居……与恶人居”、“积善之家……积恶之家”,皆“不善”改为了“恶”;而《性恶》末段未明确“善—不善”对言的“不善人”与同类情况的《说苑》“敢于不善人”之“不善”则未改为“恶”,且《说苑》《荀子》皆系刘向经手过术之书,此殊为有趣。
本校定始于年5月13日校者于该篇“性不善→性恶”之义理与修辞推定。周炽成先生年发表《荀子:性朴论者,非性恶论者》一文的同年,校者亦明确指出荀子论性“多是指自然之性………‘性恶论’系后人篡改”。年校者强调受周说影响:“一般学者只知荀子说‘性恶’,但无视荀子说‘材朴’,周老师扭转了荀学局面,贡献很大。”
多年来,《荀子》一书经历荀子著书(含弟子或后人各式传抄)、刘向汇校、杨倞作注、北宋监本、王先谦集解、王天海《荀子校释》、萧旭《荀子校补》共七个重要整理与传播节点。
[关键词]荀子;性恶;性不善;性朴;资朴;离其朴;刘向
本荀子《性恶》定本综合四种重要宋本及前贤成果而得。全篇厘为20段,每段前另加段序及段旨并标以()、以便读者阅读,且新篇题《性论》亦系校者所加。段7加底线的两个“故曰”句,系从羼入《礼论》篇处校回。
第17、18段与篇意无关,系由他篇羼入或错掇无疑,但现予保留。第19、20段紧密相连,由物到人论人为(伪),则无可置疑。第5、8段皆讲亲属争利且中隔论意紧连的第6、7段,此章法较可疑,是否有错简或错掇,现予存而不论。
第7段论“性—伪—礼义法度(圣人)”末尾补入论“材—性—伪—圣人”之“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待圣人然后分也”段,此掇后方各自畅通无碍或语词与义理贯通[1]。——现只提供《性恶》定本全文,全部具体校勘依据,详见校者《宋本〈荀子·性恶〉全文校注》一文[2]。
本校定本的最大校勘手术是宋本《性恶》篇凡21见“性恶”(含篇题1见)皆一律校为“性不善”,校后的“不善”皆字前加〓符以作提示(含篇末一例按原样未改动之“不善”)。不善>恶,不善=非善=无善,无善/非善/不善=不善不恶(朴)+恶,无善/非善/不善≠恶。换言之,“不善”与“恶”是不同概念,“不善”包含“恶”(如《性恶》篇末“不善人”依下文指“恶人”),“不善”即“?善”(不包含善)、“?善”(不属于善),但“不善≠恶”。
荀子驳“性善”时曰“性不善”及“材性朴”,言“恶人/恶”又常称以“不善人/不善”,前者“不善”字样系严谨驳论之措辞,而后者“不善”系习惯用语之措辞(如《论语》里孔子曰“见不善如探汤/纣之不善/不善不能改/其不善者而改之/如不善而莫之违/其不善者恶之/其身为不善者”等)。
将荀子以“不善”驳孟子“性善”的立意、修辞、语气等(第2、11段的直与不直、利不利、善与不善,第9段的无求有、无到有,第4段的恶善皆起自朴资),与篇内外反复申言材性为“朴/朴资/资朴”而本无“善(正理平治)/恶(偏险悖乱)”的论旨、陈说、修辞合勘(即材性资朴属无善恶、礼义文理系人伪),与荀子整体的“材—性—伪”思想体系、“朴—善—恶”概念逻辑合勘,则荀子《性恶》篇以“性不善”驳“性善”并言材性资朴、善恶人伪的学说真相、文本真相就完整呈现出来了——不仅整篇言善(即礼义即正理平治)系人为,且第1、2、4、9、10、20段等明言悖乱或恶亦由人为;且性无善、性不善、性非善或性无礼义、性无正理平治,并不等于常人无能求善、无能为善或无法求礼义、无法为正理平治,见篇中第6、7、12、14、15、20段等的详细驳正辨析。
《性恶》篇“性恶”断语校为“性不善”字样后,第2段“今人之性不善……然后正……然后治”句正与前文“枸木(不直木)……然后直,钝金(不利金)……然后利”的类比论证完全吻合。校后的第11段“……为枸木也……为不直也……为性不善也”及“……性直……性不直……性不善”,其精心的类比论证方才修辞畅通及说理严密。
而校后以“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不善也”开头的第9段,其“无之中者必求于外”以及从无到有、从无善/不善到善,才论说畅通有效(非克恶而恶性改为善性即“恶→善”,乃人为作善积靡而符合礼义实现礼义,即“不善→善”),所谓“有之中者必不及于外”,所谓:
“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彊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知之也。然则生而已,则人无礼义,不知礼义;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然则生而已则悖乱在己(按:生性无礼义,生后的悖乱皆在己为;偏险悖乱之恶如此,正理平治之善亦如此,皆在己为,不在生性)。用此观之,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伪也。”
另须注意,《孔子家语·六本》所引孔子语“与善人居……与不善人居”,在刘向《说苑·杂言》则改引为“与善人居……与恶人居”。《孔子家语》里孔子明确“善人—不善人”对言的“不善人”字样,在刘向《说苑》改作了“恶人”,然而荀子《性恶》篇末段非明确“善人—不善人”对言(实“贤师良友—不善人”对言)的“不善人”则未改作“恶人”字样,且《说苑》《荀子》皆系刘向经手过术之书,此殊为有趣。
——孔孟荀书里多“善—不善”对言,孟书里众人辩性亦如是;老庄管三书亦多见“善—不善”对言,几乎先秦通例。汉代日益流行“善—恶”对言,刘向在世亦不例外,东汉时代更如此。东汉王充《论衡》说刘向主张性阴情阳且性兼有善恶(东汉荀悦《申鉴》亦说刘向主张性情各有善恶),又说董仲舒主张性阳而仁善及情阴而鄙恶(《春秋繁露》谓人身有“仁贪”二气二性),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亦配以阴阳曰“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情,人之阴气,有欲者”,皆“善—恶”对说之思维与语言。
另外,《周易》“积善之家……积不善之家”,西汉《京氏易传》照抄为“积善……积不善”,在刘向《说苑·谈丛》改作了“积善……积恶”,跟前述《说苑·杂言》述孔子“与善人居……与恶人居”之语如出一辙。贾谊《新书·保傅》“习与正人居……习与不正人居”,班固《汉书·贾谊传》照抄之,但《后汉书·班彪列传》里班彪则引贾说“习与善人居……习与恶人居”,“不善”之义亦改为“恶”字了。
当然,刘向《说苑》也多见“善—不善”对言,有些亦可改“善—恶”对言但未改。《说苑·*理》非“善—不善”对言的“敢于不善人”,此“不善人”指“恶人”,但未如前述《说苑·杂言》“与善人居……与恶人居”那例改为“恶人”,此倒类似荀子《性恶》末段“不善人”之幸免未改。
除《性恶》篇驳“性善”之“不善”被董仲舒之后、王充之前的刘向团队(有说“性善恶混”的扬雄等)校书错改并定为《性恶》篇名外[3],宋本《荀子》仍有“不善”字样凡22见,其中15见是严格的“善—不善”对言,如:《劝学》“善者少,不善者多”,《修身》“见善……见不善”、“善在身……不善在身”、“以善先人……以善和人……以不善先人……以不善和人”,《仲尼》“善用之……不善用之”,《王制》“以善至者……以不善至者”、“为善于家……为不善于幽”、“善择者……不善择者”、“善择之者……不善择之者”,《王霸》“善择者……不善择之”、“善择之者……不善择之者”,《强国》“为善者……为不善者”,《君子》“为善者……为不善者”,《宥坐》“为善者……为不善者”。
本荀子《性恶》定本去除各段首所加序号、段旨及校符〓,含标点不含新篇名,校定后纯正文字。荀书言“性”近见[4],言“材”或“才”逾30见[5],此篇再加《正名》“后王之成名”与“性者天之就也”章,荀子论性或荀子人性观之精华大体尽在此矣[6]。有此定本,荀子人性论真相与要义一目了然。
性〓不善
(1)人之性〓不善,其善者僞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嫉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導,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然则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2)故枸木必將待檃括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礪然後利,今人之性〓不善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王以人之性〓不善,以爲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爲之起禮義、制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使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導禮義者爲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爲小人。用此觀之,然则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3)孟子曰:「人之學者,以其性善也。」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僞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僞:是性僞之分也。
(4)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聦不離耳,目明而耳聦不可學明矣。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朴、離其資,必失而喪之。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不善明矣。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朴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使夫資朴之於美、心意之於善,若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聦不離耳,故曰目明而耳聦也。
(5)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飢,見長而不敢先食者,將有所讓也;勞而不敢求息者,將有所代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於性而悖於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禮義之文理也。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於情性矣。用此觀之,然则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6)問者曰:「人之性〓不善,則禮義惡生?」應之曰:凡禮義者,是生於聖人之僞,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爲器,然則器生於陶人之僞,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工人斲木而成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僞,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聖人積思慮、習僞故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於聖人之僞,非故生於人之性也。
(7)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謂之生於僞,是性僞之所生其不同之徵也。故聖人化性而起僞,僞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聖人之所生也。故聖人之所以同於眾而不異於眾者,性也;所以異而過眾者,僞也。
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僞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僞之無所加,無僞則性不能自美。性僞合,然後成聖人之名,一天下之功於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僞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載人,不能治人也。宇中萬物生人之屬,待聖人然後分也。
(8)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人有資財而分者,且順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則兄弟相怫奪矣。且化禮義之文理,若是則讓乎國人矣。故順情性則兄弟爭矣,化禮義則讓乎國人矣。
(9)凡人之欲爲善者,爲性〓不善也。夫薄願厚,惡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苟无之中者必求於外;故富而不願財,貴而不願勢,苟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用此觀之,人之欲爲善者,爲性〓不善也。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彊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然則生而已,則人無禮義,不知禮義;人無禮義則亂,不知禮義則悖,然則生而已則悖亂在己。用此觀之,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10)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已。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又惡用聖王、惡用禮義矣哉?雖有聖王禮義,將曷加於正理平治也哉?
今不然,人之性〓不善,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不善,以爲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爲之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治、合於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今嘗試去君上之勢,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彊者害弱而奪之,眾者暴寡而譁之,天下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11)故善言古者必有節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不善則與聖王、貴禮義矣。
故檃括之生爲枸木也,繩墨之起爲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爲性〓不善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直木不待檃括而直者,以其性直也;枸木必將待檃括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不善,必將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皆出於治、合於善也。用此觀之,然则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12)問者曰:「禮義積僞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應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工人之性也哉?夫聖人之於禮義也,譬亦陶埏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僞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
今將以禮義積僞爲人之性邪,然則又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所貴堯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僞,僞起而生禮義,然則聖人之於禮義積僞也,亦猶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僞者,豈人之性也哉?所賤於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貪利爭奪。故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僞也。
(13)天非私曾、騫、孝己而外眾人也,然而曾、騫、孝己獨厚於孝之實而全於孝之名者,何也?以綦於禮義故也。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於父子之義、夫婦之別不如齊魯之孝具敬全者,何也?以秦人之縱情性、安恣雎、慢於禮義故也,豈其性異矣哉!
(14)「塗之人可以爲禹」曷謂也?曰:凡禹之所以爲禹者,以其爲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爲禹明矣。今以仁義法正爲固無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則雖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將使塗之人固無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而固無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邪,然則塗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義,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
不然!今塗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之人明矣。今使塗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法正之可知可能之理,然則其可以爲禹明矣!今使塗之人伏術爲學,專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縣久,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故聖人者,人之所積而致矣。
(15)曰:「聖可積而致,然而皆不可積,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爲君子而不肯爲君子,君子可以爲小人而不肯爲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爲也然而不相爲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塗之人可以爲禹,然則塗之人能爲禹未必然也。雖不能爲禹,無害可以爲禹。足可以徧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徧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爲事也,然则未嘗能相爲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爲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爲。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遠矣,其不可以相爲明矣。
(16)堯問於舜曰:「人情何如?」舜對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問焉?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問焉,唯賢者爲不然。」
(17)有聖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則文而類,終日議其所以,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聖人之知也。少言則徑而省,倫而法,若引之以繩,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谄,其行也悖,其舉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疾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魄而毋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爲意,是役夫之知也。
(18)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禮恭而意儉,大齊信焉而輕貨財,賢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廢之,是中勇也。輕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苟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勝人爲意,是下勇也。
(19)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葱,大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劎也,然而不加砥礪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轡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馭,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
(20)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辨智,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诬詐僞也,所見者汙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於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所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附宋本《正名》论性情二章校注]
(1)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按:本原意义之性,《性恶》“本性”、《儒效》“天性”即言及性之本原〗,性[生]之和所生〖按:从王先谦说,此性作生,生长及所生之生命体〗、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按:指自我感应而能、自我禀赋而能的性能,此实如本能之类〗,謂之性〖按:感应功能之性,不事不为不思虑不操习的本能;《性恶》段3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就本原言则性由天,就功能言则性在人〗。
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按:就心绪言情〗,情然而心爲之擇謂之慮〖按:就心思言虑〗。心慮而能爲之動謂之僞〖按:从出土文献、明代《字汇》及庞朴之说,或当作“爲+心”,心为意〗[7],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僞〖按:即“爲+人”,人为意〗。正利而爲謂之事,正義而爲謂之行〖按:贾谊曰“放理洁静谓之行,反行为污”,《五行》“×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
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按:卢文弨曰句首智字为衍文〗,能有所合謂之能〖按:杨注说此能作耐,郝懿行说耐或作耏〗。性傷謂之病,節遇謂之命。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後王之成名也〖按:此“成名”之成即“成相”之成,立也,立命、立相也,故后各曰“制名”“尚贤推德”等〗。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
(2)凡語治而待去欲者,無以道[導]欲而困於有欲者也。凡語治而待寡欲者,無以節欲而困於欲多者也〖按:《正论》曰“以人之情为欲多而不欲寡,故赏以富厚而罚以杀损也”〗。有欲无欲,异类也,生死也,非治乱也。欲之多寡,异类也,情之数也,非治乱也〖按:欲求本身非平治非悖乱,也即非善恶,按荀子概念体系及思想严密,此自是无可置疑之立论〗。
欲不待可得,而求者從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按:情欲是天性〗。求者從所可,所受乎心也〖按:节欲是心虑〗。所受乎天之一欲,制於所受乎心之多,固難類所受乎天也〖按:意即人不能随天性而随心所欲〗……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按:以心虑制止欲甚之行〗。心之所可中理〖按:心允心可,断以合乎礼义文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按:欲恰当则无乱〗?
欲不及而動過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則欲雖寡,奚止於亂〖按:无理则欲寡亦乱,欲多则更乱〗?故治亂在於心之所可,亡於情之所欲〖杨注曰“明在心不在欲”,欲非乱但欲会导致乱,故需心虑以理义去节欲防乱;本篇前文有曰“心也者,道之工宰也;道也者,治之经理也”,强调心依道理主宰行为或事务,韩非子曰“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则强调法术之*之效〗。
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按:不盯心可而盯情欲〗,雖曰我得之,失之矣。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以所欲以爲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爲可而道[導]之,知[智]所必出也〖按:杨注曰“智虑必出于此也”〗。
故雖爲守門〖按:《墨子》曰“设守门”,《礼记》曰“古者不使刑人守门,此四守者,吏之至贱者也”〗,欲不可去,性之具也〖按:杨注曰“具,全也”〗。雖爲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以)節求也〖按:疑可加虚词“以”,似读之更畅通〗。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
本校定本始于年5月13日校者于该篇“性不善→性恶”之义理与修辞推定。年9月作为本人博士论文一章节的《揭开二千年之学术谜案——荀子〈性恶〉校正议》一文完成并附《性恶》篇校勘清样(全文近3万字),年12月23日同题发布于confuc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