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性起伪”与“变化气质”
——清儒论荀子心性论之商榷
作者:田富美
来源:作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原刊《临沂大学学报》年第2期“荀子专栏”
孔子二五六七岁次丙申三月廿八丙戌
耶稣年5月4日
[提 要]现代荀学研究者将清代视为「荀学复兴」时代。除了在考据学的推动下,就《荀子》书版本校勘、文字训诂作出全面的整理;同时也促使了《荀子》获得重新被检视的契机,在此过程中,对于长期遭宋明理学家贬抑的荀学,有了不同的评价。特别是荀子的心性论,一方面清儒在肯定人欲人情、强调心知作用等观点中,有进一步的阐发;另一方面则在力反程朱之学的立场下,试图批驳理学家们对荀子心性论之訾议,将程朱的「气质之性」、「变化气质」与荀子「性之恶」、「化性起伪」之论联系起来。本文论析程朱理学与荀子对于心、性、情之内涵差异,以至荀子所谓「化性起伪」、「变化气质」之意义;并希望能在此基础上,探究清儒对荀子心性论之掌握情形及其所代表之意义。
[关键词]荀子;心性论;化性起伪;变化气质;程朱理学;清代荀学
一、引言
在荀学发展的历史中,现代学者认为荀学在清代的地位有明显提升,称之为「荀学复兴」的时代①。基本上,考据学的兴起促使了《荀子》获得被重新检视的契机,在此过程中,对于长期被宋明理学家贬抑的荀学,有了不同的评价,尤其荀子学说中最受抨击的心性论,因此,清人就此所提出的议论亦是最为丰富的。对于荀子言:「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性恶》)明显与孟子性善的主张相对立的情形,多数清儒采取了调和的态度,在策略上,或从文字训释入手;或主张回归孔子「性相近」之说为衡量标准,指出孟、荀二家说法均各执一偏;或以其性恶主张的实际效用上来调和二者的不同;甚或明确地表示论性「不从孟而从荀」者,这些主张均可看出对于荀子心性论评价的转向[1]。此外,最值得注意的是清儒以宋理学的「气质之性」比附荀子的「性之恶」,并以「变化气质」说明「化性起伪」,藉此消弭宋人对荀子的抨击,提高荀子心性论的合理性。虽然这样的主张在明代即有学者拈出[2],但成为众多儒者所关切的论题,则是自乾嘉时期。先看下列引文:
(1)世之讥荀子者,徒以其言性恶耳,然其本意,则欲人之矫不善而之乎善,其教在礼,其功在学,性微而难知,唯孟子能即其端以溯其本原,此与性教道合一之义,无少异矣,然而亦言忍性,则固气质之性也。……荀子不尊信子思、孟子之说,而但习闻夫世俗之言,遂不能为探本穷原之论,然其少异于众人者,众人以气质为性,而欲遂之;荀子则以气质为性,而欲矫之耳。且即以气质言,亦不可专谓之恶。善人忠信,固质之美者,圣人亦谓其不可不学,学礼不徒为矫伪之具明矣。荀子知夫青与蓝、冰与水之相因也,而不悟夫性与学之相成也,抑何其明于此而暗于彼哉?然其中多格言至论,不可废也。(卢文弨:《书荀子后》)
(2)愚谓孟言性善,欲人之尽性而乐于善;荀言性恶,欲人之化性而勉于善,立言虽殊,其教人以善则一也。宋儒言性,虽主孟氏,然必分义理与气质而二之,则已兼取孟、荀二义,至其教人以变化气质为先,实暗用荀子「化性」之说。(钱大昕:《〈荀子笺释〉跋》)
(3)人之为人,舍气禀气质,将以何者谓之人哉?是孟子言人无有不善者,程子、朱子言人无有不恶,其视理俨如有物,以善归理,虽显遵孟子性善之云,究之孟子就人言之者,程、朱乃离人而空论夫理,故谓孟子「论性不论气不备」。若不视理如有物,而其见于气质不善,卒难通于孟子之直断曰善。宋儒立说,似同于孟子而实异,似异于荀子而实同也。(戴震:《孟子字义疏证·性》)
(4)荀氏宗旨亦归于圣人,其异孟子者,惟谓人性恶,以善为伪耳。然世言孟子论性本有未备,故宋儒辅以气质之说,实已兼用荀子,……荀子则气质不如孟子,由困勉而得,遂专以化性教人,夫亦各言其性之所近而已。且孟、荀之言皆贵学,不恃性。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亦曰涂之人可以为禹,其以善为伪,而自释以可学而能,可事而成,又即孟子孳孳为善之指,此其所以同也。(吴汝纶:《读荀子一》)
上述引文分别出自乾嘉时期校勘《荀子》书的卢文弨(-)、考据学大师钱大昕(-)、以「血气心知」建构人性论的戴震(-),以及晚清尊崇程朱理学的桐城派学者吴汝纶(-),显示以理学「气质之性」来诠解荀子的心性论,不仅由乾嘉时期延续至晚清,甚至连汉、宋学家亦有相同见解②,直至现代仍有学者持相同的主张[3],实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乍看之下,宋儒认为人在经验世界中之所以有恶行,是来自于气禀之故,此即「气质之性」,似乎与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