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大风大浪一九六六》（之三十一）
纪洞天
女红卫兵打死北京第一位女教师
天地君亲师，这是中国人传统的祭拜对象，充分表达了中国民众对天地的感恩，对君师的尊重，对长辈的怀念之情。教师是名列祭典的至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中国的古人是十分敬重老师的。古人留下了数不清的尊师重教的格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述而》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传。（《荀子》）
古之学者必有师。（《韩昌黎集师说》）
疾学在于尊师。（《吕氏春秋劝学》
君子隆师而亲友（《荀子修身篇》）
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敬学。（《韩词外传》）
师者，人之模范也。（杨雄《学行》）
师道立则善人多。（《海瑞集》）
毛泽东历来是敬重老师的，他与符定一、贺岚亮、谭咏春、李元甫等二十四位老师者结下深厚的情谊，至今仍传为佳话。
年1月3日，毛泽东的老师徐特立60岁生日时，他还特地写了一封信贺寿，信中说：“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现在仍是我的先生，你将来必定还是我的先生。”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年8月5日这天，北京城发生的一起血淋淋的事件，却让中国人在世界人民面前蒙受了羞辱。中国不是个具有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国度吗？中国人不是具有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吗？可就在这一天，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总支书记兼副校长卞仲耘被她的女红卫兵学生们给活活地打死了。
不能杀人，这可是做人最后的底线啊！这也是最古老和始终不变的人类社会的法律和信条。《圣经》十诫的第六条就是：不可杀人。
卞仲耘被她的学生们打死了，她被拷打和折磨了整整四五个小时：戴高帽，上身弯到和下肢成九十度的低头，罚跪，拳打，脚踢，手掐，用绳子反捆双手，用步枪口捅脊背，用地上的污泥往嘴里塞，朝她吐口沫，真是采用了法西斯的手段啊无所不用其极，卞仲耘就是这样死了。
她的罪名是什么呢？红卫兵的传单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参与前中共北京市委搞军事*变的反革命活动。”笑话！就算真有军事*变，一个女子中学的副校长有什么资格参与策划？难道北京市委的大员们都脑袋进水了？
另一条罪状是：“反对*的阶级路线”，刘少奇的女儿差两分没有达到学校规定的录取分数线，学校请示了北京市委和教育局，遵照上级指示没有录取。公事公办，不讲私情，这算是什么罪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有一条罪状就更加离奇荒唐了，说她是“反对毛主席”。年3月北京邻近地区发生了地震，卞仲耘告诉学生如果发生地震，要赶快离开教室。有学生问，挂在黑板上方的毛主席像要不要也带出来？卞仲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只是说学生要尽最快的速度离开教室到室外空旷的地方。这样回答难道也有错？怎么反倒成了反对毛主席的罪状了？
当天，被红卫兵批斗时，除了卞仲耘还有二位副校长：胡志涛和刘*平，教导主任梅树民和副教导主任汪冰莹。卞仲耘在副校长中排名第一，当时没有正校长。因而她是学校的最高领导人，也就是所谓“黑帮头子”，她被打得最重。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殴打和折磨，下午五点来钟的时候，卞仲耘已经失去知觉，大小便失禁，倒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但是，依然有一些红卫兵在那里踢她的身体，踩她的脸，往她身上扔脏东西，大声咒骂她“装死”。五点多时，有人叫来了校工。校工把卞仲耘的身体搬上一部平常运送垃圾的手推车。
副校长胡志涛看到躺在手推车上卞仲耘眼睛张开，瞳孔已经没有反应，但是嘴巴还呼哧呼哧吐气。她告诉红卫兵卞仲耘有生命危险，医院（学校马医院）。红卫兵对她吼道：“黑帮，你不好好改造，也是这个下场。”一直拖到7点多钟卞仲耘医院。但是，医生检查时，她的尸体僵硬，人已经死亡多时了。
卞仲耘的丈夫王医院，他看到妻子遍布伤痕的尸体。他当即到西单商场买了一个照相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摄下卞仲耘的最后的照片。这些照片保存至今。尽管是黑白照片，但尸体上的大片血斑伤痕也清晰可见。
王晶尧见到了师大女附中红卫兵的负责人之一邓榕（邓小平的三女儿），医院的医生作尸体解剖，她的用意在于要医生证明卞仲耘死于心脏病，而不是被打死的。这是北京红卫兵打死的第一个人，所以当时还有所顾忌，不愿意承认卞仲耘是被打死的。
王晶尧坚决反对解剖尸体。他不愿让妻子这样惨死之后还要遭受无理的切割。结果，尸体没有被解剖。但是，由于红卫兵负责人的要求，在医院开具的卞仲耘的死亡证书上，死因一栏，填的是“死因不明”。尽管死亡原因是如此明显。
北师大附中的文革筹委会和红卫兵负责人宋彬彬向北京新市委第二书记吴德汇报此事，据说，吴德说，人死了就死了，不要外传。
中共北京市委办公室和周恩来总理办公室，都有干部来到学校，跟卞仲耘的丈夫王晶尧谈话，告诉他“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其实意思是说，不准抗议、不准表示不满、不准追查事情经过。当时，校园的暴力还在一步一步地推向高潮，王晶尧又能到哪里去伸冤呢？向红卫兵伸冤，没门；向公检法伸冤，公检法自己已被砸烂了。
年，鲁迅先生在小说《狂人日记》中呼喊：“救救孩子！”没想到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年的中国仍然还要大声疾呼：“救救孩子！”
这是多么可悲而无奈的事实啊！
顺便说一句，北师大女附中建立于年，是北京市最早的中学之一，卞仲耘在这所学校已工作了17年，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参考文献：
《北京第一个被红卫兵打死的教师卞仲耘》（王友琴）
《卞仲耘校长和她的学生们》（张敏）
《也谈卞仲耘之死》（炎黄春秋）
《卞促耘之死，北师大女附中的最黑暗可耻的一天》（道宗一）
（纪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