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永胜
人之性善还是性恶,这是一个困扰人们千年的问题。但一涉及这个哲学命题,在中国首先想到的就是荀子,是他在中国最早提出这个课题,并一直延续到现在。
荀子生活在战国末期,诸侯纷争、百家争鸣的时代,他的儒学思想逐渐发展衍生为法家思想,最终由其弟子在秦国的统一中得到实践。在漫长的中国政治生活中,人性在阳儒阴法,“潜规则”与制度体制的对抗中痛苦地挣扎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一)起势
我在怀想荀子的人生历程时,更多的是想这个人物的结局。想当初,他提出人性恶,就被许多人视为异端,更为统治者所难容。
而这样一个人,在战乱频仍,杀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的战国时期,却最终寿终正寝。那么,又是怎样的一种触媒引发了他对人生源起的探讨呢?
战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个言不尽痛苦、诉不尽沧桑的时代,那年月诸侯争霸、战争蜂起,中华版图在各路诸侯争演主角的抢夺中,不断重新进行划分,广大劳动人民生灵涂炭、贱若蝼蚁。
不绝如缕的诸侯大战,动辄血流漂橹、白骨遗野,阵亡以数十万计的战役比比皆是。
在荀子老家附近发生的长平之战,赵军被秦军坑杀的战俘就达四十余万。面对战争这台“绞肉机”的高速运转,善良的人们开始对生与死、善与恶进行思考。
(二)出道
荀子的一生,是在讲学与辅政之间不断地完善自己的理论的。
十五岁时,他从赵国游学到齐国,目睹齐威王礼贤下士,善待英才,就待了下来。后来,当他看到齐闵王在灭宋后骄傲自大,不听劝谏的狂妄,就外出到楚国讲学。
等到齐襄王即位,荀子又被请回齐国,被三次推为祭酒(年高望重者)。
在齐国,他把稷下学宫当作自己传道授业的舞台,一边同各个学派的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和讨论,在思想上进行碰撞,不断丰富和完善自己的学说;一边在游学过程中,与统治者们进行直接的面对面的探讨。
在范雎相秦期间(公元前年—前年),荀子受秦昭王的约见来到了秦国,看到秦国经过几代君主的励精图治,政治、经济、军事等都有了一定的积累,深表赞赏。
他说秦国地处关西“形胜”之地、“百姓朴”、“百吏肃然”、士大夫“明通而公”、朝廷“听决百事不留”,治理的非常好。然而,他说秦国实行法治,儒家思想在这里行不通,也就不需要他这种人留下来,就又回到了齐国。
其实,他在秦国的政治活动中,看到秦国外表的整肃背后,隐藏着德化的严重不足。人们为了功利而拼命,全然不顾惜自己和别人的生命。人民在峻法的威压下,积蓄着一种难以抒解的郁气。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秦国军队在兼并六国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制造耸人听闻的大屠杀。而这种血与火的杀戮,并没有使六国人民产生畏惧,而是不断演绎了诸如荆轲刺秦王、张良大秦王等故事。
(三)成说
面对战国时期这种分崩离析、开疆裂土难以休止的局面,作为一代大儒,荀子想让自己的学说起到匡正人心、辨析正误的作用,也就是发挥理论的导向功能。
于是,当齐国有人在朝廷说荀子的坏话时,荀子径直去了楚国,在那里他受楚春申君之用,做了兰陵县令,开始边理政经济、边著书立说的实践。
在兰陵,他推行“平政爱民”的政治策略,提出“强本而节用”,“轻薄赋”等主张,鼓励农民兴修水利,做大养殖业,活跃商业,想方设法增加农民收入,减轻农民负担。他注重任用贤人。要求官吏勤政廉洁,守法自律,民众各就其位,商人不欺不诈,农民尽力耕作。
一时当地政通人和,农业发展、商业振兴,为兰陵经济的发展和以后的繁盛,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和人文基础。
在《致仕》篇里,荀子说“今是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则亩数盆,一岁而再获之”。“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
在兰陵这块小“试验田”的成功实践,使荀子对自己的政治主张有了坚强的信心,也使他的声名响誉各国。
从此,兰陵成了四方学子慕名求学的地方,其中做出成就的就有法家代表人韩非、秦国丞相李斯等人。
(四)证伪
在兰陵的苍山学馆里,荀子用身边的典型案例展开了宣讲。
七国的连年征战、诸侯间的合纵连横、君主们的贪婪恣情、士大夫的朝秦暮楚、黎民百姓的尸横遍野,哪一场流血的战争不是阴谋和术势的野合?各家学说是文以乱心、各国武力是彼消此长,社会已经到了是非曲直和人伦教养丧失殆尽的时代。
于是,在解决社会危机和人性危机的关键时候,荀子超越了孔孟的敦言懿德,毅然提出了专论人性善恶、荣耻的课题,不能不说是在烽烟未尽之时,让人躲开内耗和狂热,来冷静审定自己的站立点和道德良心。那就要拨开现实的迷雾,清醒地看待时下的人与社会。
到底是恶劣的社会环境迷失了人心、泯灭了人性,还是激荡的人心、膨胀的人性破坏了理想社会?
然而,这个课题注定是无解的。
因为虚伪的统治者奉行的始终是正面的教诲,他们要的是南面垂拱,即使他的理论是正确的,也不会拿来就用,而是坚持阴法而阳儒,伪饰着自己那一套骗人的说教。
而浸染了学究气的知识分子也不屑于明目张胆地赞成他的主张,他们宁愿在枯黄的油灯下辗转吟诵那些经典的话语,然后在给君主们的上书里添油加醋地装裱些冠冕堂皇的字句,在公开的场合里再大肆宣扬儒家的君臣父子、礼仪秩序,贬抑荀子的学说。
我常常想,为什么社会倡导的规则和人们私下里遵奉的“潜规则”一直并行不悖,为什么人们不敢堂而皇之地承认自己的不是,为什么长期以来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就是开展不起来,都因为人是一个伪善的族群。
而荀子早早就揭开了这个“潘多拉”盒子,他把每个人心中的“小”都揭露无遗。他把人性看的太透了。
于是,从统治者到知识分子都不喜欢他,继而把他置于学术的旁路。但现实的残酷是难于掩盖的,欲盖弥彰的效果随处可见。
因此,荀子背负着骂名却把中国文化看的通透,他用一种直面的坦荡,给了伪善者们当头棒喝,也让更多的人对人世间多了一种警惕。
当社会在发展、人性在改良时,我们却依然可以听到对人性善恶的讨论不绝于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荀子最早把这个话题提了出来,他的思想永远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而他阳光下的影子却遮挡了那些为着名利而奔波前进的人。
乔永胜,一位致力于用心读史,检视历史人物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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