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名,最早典出于《荀子·不苟》篇。文中荀况举例“卫国大夫史鱼以自己死后不要入殓来劝谏卫灵公重用遽伯玉、罢免弥子瑕”和“齐国田仲宁肯种菜也不愿做官”两件事情,指出史鱼和田仲“盗名于暗世者”所带来的危害。
事实上,相较于史鱼和田仲的作为,将西晋时期的朝臣王衍称作欺世盗名要更为贴切。在北宋文学家苏洵的一篇散文《辨奸论》中,作者借着点评王衍、卢杞等历史人物的机会,通过对比映照的手法以古论今,隐射北宋朝政。那么,这个王衍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被几百年后的宋朝文豪“挂念”呢?
原来王衍出身琅琊王氏,是曹魏幽州刺史王雄之孙、平北将军王乂之子,家世上佳,在当时九品中正制的选拔模式下可谓占尽上风。不仅如此,他年轻时就长得一表人才,举止文雅,又对老庄哲学颇为精通,在京都洛阳非常出名。如此名门望族、玄学领袖,就连晋武帝的丈人杨骏也仰慕其名望,希望将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他。奈何王衍对外戚杨家不屑一顾,佯装生病、满口胡言,杨骏只好作罢。
自此以后,王衍更加自命不凡,整天清谈空论,对世俗事务绝口不提,更不愿沾染与钱财相关的东西。一次,他的妻子待他入睡以后,故意将许多铜钱铺设在床前,等他醒来下床踩到铜钱之后,满脸皱容的叫婢女取走,言语间甚至没提“钱”字。这件事情后来传遍洛阳,成为一段美谈,王衍的名望也就更高了。
此后,朝廷注意到了王衍的存在,他也凭借这些清高的表现而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后来更升任成为尚书令,其女儿也被选到宫中做了愍怀太子的妃子。只是好景不长,晋惠帝司马衷能力低下、智商有问题,不能处理朝政,于是大权逐渐被皇后贾南风把持。很快贾后就派人处死了杨骏,后又设计诬陷并非她亲生的愍怀太子司马遹谋反,并将其废为平民。此后,西晋朝局大变,外戚贾家独揽大权。
愍怀太子出事以后,王衍为怕连累自己,赶紧向贾后上表请求解除自己女儿与愍怀太子的婚姻。自此,朝野上下才看清了他并非标榜的那样清高。苏洵在《辨奸论》中直言“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在苏洵看来,即便王衍称得上是一位欺世盗名之徒,但若非晋惠帝昏庸无能,即便有千百个王衍也难以祸乱天下。
那么,作为北宋著名的文人的苏洵,他究竟为何要在《辨奸论》中阐述王衍等人的“欺世盗名”之举,其所以古论今的对象又是当时北宋朝堂中的何人呢?这就需要从苏洵创作《辨奸论》的时间背景分析了。
北宋中期,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农民抗争不断,冗官、冗兵、冗费导致中枢朝廷持续处于财政危机之中,加之北方辽国和西夏的威胁,统治基础松动。为此,宋仁宗时期,范仲淹曾主持庆历新政,通过整顿吏治对缓和社会矛盾起了一定作用,但由于时间太短作用不大。进入宋神宗时期,在皇帝的支持下王安石入朝推行更为全面彻底的改革,即王安石变法。
相较于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积贫积弱局面,然而由于他用人不当、对实际情况了解不够深入等原因出现了一些危害百姓的现象。尤其是包括青苗法等围绕理财、耕种的政策,在地方上均遭到了大官僚大地主的恶意破坏或利用。正因如此,后来宋神宗死后,王安石的变法措施也旋即遭到废除。
相较于王安石等新党人士,以司马光、苏洵为首的旧党一派一方面并不认同其“废除祖制”的做法,毕竟“祖宗之法”正是宋朝文人制衡皇权的一把利器;更为重要的是激进的变法活动导致的一系列乱象(包括朝堂上排除异己、地方上政策伤农)引发了士人不满。苏洵的《辨奸论》事实上就是代表旧党发出攻击王安石的第一声。
当然,苏洵的《辨奸论》通篇笔锋犀利,却多论断而少事实依据,虽说是“见微知著”,但有牵强附会和强词夺理之感。他的儿子苏轼就对其中语句不以为然,认为言过其实了,更不可能认同王安石乃欺世盗名之人。毕竟,相较于王衍之流,王安石变法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巩固宋朝统治、改善百姓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