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的书海里,人如一叶小舟,拼尽全力向彼岸鼓风扬帆,也只能到达一个小小的岛屿,它太阔太深了,从高处俯瞰,那叶飘荡的孤舟,渐渐缩小在碧蓝的深邃里,直至无影无踪,如果镜头拉近一点点,拉到大海某处只属于自己的小小岛屿上,这里波澜不惊,五彩斑斓,就像我那小小的书房,永远任我这一叶小舟,反复划过,恣意淌洋。
二零一六年将近五一的时候,因为修房子,家里的东西都需要挪走,其他东西都安置好后,书是最钟爱之物,自然马虎不得,我把所有的书全部用纸箱打了包,放在公司办公室一个独立的杂物间里,在箱子上用毛笔很显眼的编了号,总共十六箱,整体摆放在最靠里的地方,靠外的地方放了些杂物遮挡,检查了几遍把门锁好,想着这可万无一失了。两年后房子竣工,装修基本也完毕了,书放在外面终究不是个事,时常感觉心神不宁,于是迫不及待的先去把书拉了回来,回来细细检点,竟真的少了一箱,大约有三十多册,大都是经常用的那一些书,我记得的就有《清联三百》、《名联鉴赏》、《中国哲学史》、《宋词鉴赏》、《唐才子传》,还有父亲留的《唐诗三百》、《历代题画诗鉴赏》、《古文辞类纂》、《智囊大全》、《中国古代名句辞典》,这只是印象深刻的一部分,其余虽然不大记得清楚,但绝对也是很重要的工具书,找遍公司也没找到,这感觉像丢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让我难过了好长时间,还专门写了一首小诗记录这件事:时逢板荡散名山,一别三年各间关。南渡归来翻检点,钟情数册佚难还。重要的是父亲留下的那一部分书,意义更是大不同的,有的书比我的年龄还要大,好多书上还有父亲阅读时习惯的标记和感想,有的书更是反复阅读,以后虽然陆续又买回来不同版本的这些书,但感觉像不是原配的婚姻,再读时心情却已是完全不同。只能劝自己,连人与人缘分已尽时,都不免要经历摧心断肠,何况是书。这些书要是落到一个爱书者之手,还能继续发挥他应有的用处,如果是被当废纸卖掉,那可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但愿是前者吧,这样能让自己的心里想起来释然一点。
小时候家里的书柜很小,九零年以前住在印刷厂位于东来巷八号的家属院,是一个小小的三间老房,四梁八柱的明代建筑,墙足有二尺厚,带有夹墙,三间屋子就显得更小,一家四口人,连住都很拥挤,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放书,父亲在靠东南角的地方,摆放着不大的一个写字台,边上有个柜子,下面放些杂物,上面有两层可以放书,前后能放四排,也就一百多本,虽然简陋,也算的有个读书写字的地方。其余的书都放在乡下老家的大书柜里,老家长年没人,只有每年暑假和过年的时候才回去,玩耍之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不受限制的饱览阅读,大部分都是文史类书籍,如说岳、杨家将、封神演义、三国水浒、三言两拍、中国通史、上下五千年、唐宋传奇等就都是那时浅读的、还有一些名人传记、文人笔记、书画理论和战争类的,好多都是文言文,就那样大懂不懂的也算是读了一遍。其余时间那些可爱的书籍就只能一把铁将军锁在老宅里,默默的躺在灰尘之中。
九零年前后,父亲又买下家属院楼上带走廊的三间房子,居住条件才算有了改善,父亲备了木料,找人做了一个大点的书柜和书案,按设计的样式做好后,父亲很高兴,古铜色的油漆都是他调好以后一点点仔细涂抹上去的,两扇门边雕了一圈图案,中间是两块明晃晃的玻璃,父亲照着玻璃的大小写了两幅字贴在里沿,左边写的《荀子.宥坐》里的一句名言: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右边写着:风月半窗是良友,诗书一橱足称师。这个姑且称为对联的作品,是父亲修改前人的句子而得,“风月一庭为益友,诗书半榻是严师”这小小的书房,确实也没有“风月一庭,诗书半榻”,虽然父亲不懂格律,但用半窗和一橱的描述,还是很贴近父亲温暖的小书斋。
书柜有两米多高,书一层层一排排,像极了等待阅兵的队伍,十分齐楚,父亲读书是很认真的,他认为重要和好的地方,都要用笔细细的勾划,还要在笔记本上编号并认认真真的做记录。大大的书案足有两米长,写幅比较大的书法作品终于也不再拘谨,案上摆了父亲喜欢的一些小物件,在唱机的声音中每天写完字,看完书,父亲都会整齐的再把它们码回原处,书案也收拾的一尘不染。因为性格的缘故,这样的习惯我从小就没有养成,年轻时候贪玩,虽然也喜欢读书,但大都是走马观花,一目十行,而且不爱护书籍,在哪看就放哪,扔的到处都是,遇到朋友喜欢哪本书的,也毫不犹豫就借出去,借出去的书连自己都忘了,更别说催着还了。那个年代书是很珍贵的,好多书籍在晋城这小地方根本就买不到,大部分是父亲出差时陆陆续续购买回来的,集注了父亲很多的心血,年轻的时候,根本体会不到这些书所承载的厚重。终于在几次急着用书,翻遍书柜找不到以后,父亲派了一位铁将军来看护这些越来越少的书籍,他余生大部分的时间就在这个书案和书柜之间消磨,直至去世。
父亲去世后我把书柜和书案搬到了新家,那时候年龄增长,渐渐收了点心以后,才又找到那把珍贵的钥匙,开始能静下来在书案上一笔一划的临帖写字,读父亲留下的那些书,其中又会涉及到其他的一些书籍,根据自己的喜欢需要,书也在一直增加,不几年那个小小的书柜已经塞的满满当当,好多角落也都堆成了书,临罢帖的文房四宝,除了笔需要天天洗以外,别的都摆在案上,我不大喜欢收拾得太整齐,感觉就像一件浩大的工程没有完工之前,收拾了会影响自己延续下去的心情,当然也省了第二天在重新抖摊那一堆东西的过程,虽然书房十分零乱,心里却很温馨,添加了电脑以后,在这个能让自己安心宁神的地方,呆的时间就更多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一六年,家里的房子全部拆掉重建,竣工住进来以后,更是一大堆琐事扰心费脑,搬回来的大部分书还继续放在纸箱里,在角落里又沉睡了两年。逐渐安定下来以后,由于一直记挂在箱子里沉睡的朋友,书房的事情也被蓄谋已久的我提上了日程,家里空间很有限,现在要辟出这么大一块,怎么安排也颇费周折,经过无数次与夫人交涉,甚至屡次谈判失败怄气的坚持下,终于特事特办,批了一堵墙来解决这个事情,书籍对人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并不能带来立竿见影的利益,所以大多数读书人都很清苦,我也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但却离不开这些良师益友,只有时时与这些书相见,感觉才安心许多。
女儿在网上给我定了一个大大的书架,四米长将近三米高,对于那堵不大的墙来说,真是一点都没有浪费,终于在二零二零年桃红杏白的春天,一本一本的书被我从纸箱里扶起来,结束了颠沛流离,暗无天日的日子,站到高高的新书架上,疲惫的身躯才算有了一个真正的归宿,当然这样小的地方,还是放不下箱子里庞大的队伍,但安置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书的安居工程也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这足以老怀甚慰了。
特别喜欢余秋雨先生关于书房的一段话“书房的形成,其实是一种双向占有:让你占领世间已有的精神成果,又让这些精神成果占领你。当你渐渐在书房里感到舒心惬意了。也就意味着你在前人和他人面前开始取得了个体自由。越是成熟,书房的精神结构越带有个性,越对社会历史文化具有选择性。再宏大的百科全书、图书集成也代替不了一个成熟学者的书房,原因就在这里。但是,越是如此,这个书房也就越是与学者的生命带有不可离异性。书房的完满构建总在学者的晚年,因此,书房的生命十分短暂。”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小诗,记录这意义非凡的一天,“竖戈浅甲列灰黄,久在时光深处藏。长读屏书无此乐,一张故纸一波香。”
古人说“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这些书正如同自己生命中的梅花,在幽静一隅淡淡开放,散着缕缕书香,安然着我俗世躁动的心灵,人这短暂的一生啊,终是需要努力构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哪怕如我的书房一样小小的精神道场。用我的一首小诗《读书有感》来为这近似于唠叨的话题,做个小小的总结吧:
图书四壁如花海,各有清芳扑面来。
也愧贪心难接目,一枝未谢一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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