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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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文通读史切不可当作小说读,要从中读出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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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观澜

孟子说:“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观史亦然,须从波澜壮阔处着眼。浩浩长江,波涛万里,须能把握住它的几个大转折处,就能把长江说个大概;读史也须能把握历史的变化处,才能把历史发展说个大概。做学问犹如江河行舟,会当行其经流,乘风破浪,自当一泻千里。若苟沿边逡巡,不特稽迟难进,甚或可能误入洄水沱而难于自拔。故做学问要敢抓、能抓大问题、中心问题,不要去搞那些枝枝节节无关大体的东西,谨防误入洄水沱。初看书不必过细,要注意大处。做学问既要深入细致,又要目光四射。读书粗疏不行,但被小材料所羁绊也不行。

系统与细节

学问贵成体系。但学力不足、才力不够是达不到的。体系有如几何学上点、线、面、体的“体”。清世学者四分之三以上都是饾饤之学,只能是点。其在某些分支上前后贯通自成系统者,如段玉裁之于文字学,可以算是线,还不能成面。如欧阳竟无先生之于佛学、廖季平先生之于经学,自成系统,纲目了然,但也只限于一面。能在整个学术各个方面都卓然有所建树而构成一个整体者,则数百年来盖未之见。做真学问者必须有此气魄。有些著作,看似零散、无系统,其实是自有系统的。如顾炎武之《日知录》,赵瓯北之《廿二史劄记》,就可说是自成体系的通史,只不过没有把人所共知的史实填充进去而已。然清人札记之能与二书相比者盖鲜。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是一部好书,我写《周秦少数民族研究》,基础就是这部书,很多现象它都看出来了,材料也提出来了,就是没能把问题点透,缺乏系统。我只在这基础上前进了些,增添了些后起之说。唐人学术气度宏大,偶失之粗疏,而宋人学术深细。宋人读唐书,见其粗疏多失,起而纠之,自然趋于深细,如《元和郡县志》即多失,宋地理书则多所是正。教书,即使是教中学,也对做学问大有好处,我就教过八年中学。平时读书中遇到细小问题,常常不予注意,疏忽过去,而教书就不行了,教中学就更不行了。细小问题也必须要注意、要搞清楚。自己搞不清楚,如何能把学生教清楚?这样就养成读书要细致的习惯,莫嫌其细小,常常也会给我们提出一些重要问题。编通史、教通史都应该注意“全面”和“系统”的问题,但具体着手又是分块的,断代的,在断代中如何贯全面系统确实并不容易。如民族部分,把各时代地图摊开来看,空白点总不能太多,应尽量考虑填补。当然每个时代有个重点,但其余地区也不能空着。魏晋南北朝时,十六国各族当然是重点,西域和西南也不应忽略。来代,辽、金、夏是重点,但对吐蕃统治崩溃后的西藏地区也不能不提。宋王朝直接统治未能达到的滇、黔及川南地区,但也不能不管。在经济、文化、制度各个方面,应分别若干项目,每个项目都应理清它存在的整个历史时期(在几百年、千多年或二千年)中的发展变化。没有变化的时期可不必特别写,而在发生显著变化的时期,就要特别写。重要的项目都写了,就可说是全面了;在它发生变化的时期都交待清楚了,就可说是系统了。古人学问深广,所著书虽有其中心的一面,其他方面也未忽视。如许慎《说文解字》,主要是文字学,而书中的礼制也是自成体系,其水道也可与《水经注》比美。

纵向与横向

讲唐史以《通典》最善,讲宋史以《通考》最善。因为它们都是通史,从知汉、晋,以知唐、朱。正史局限于一代,不知古,亦不能知今。两书都是有所为而作的私史,不比虚应故事的官书。吕伯恭最为知古,但他言古必及今。陈君举最为知今,但他言今必自古。必须通观,才能看得清历史脉络,故必须搞通史。但又必须在一段上有深人功夫。只有先将一段深入了,再通观才能有所比较。要深人一段,最好选在唐以后,因其史料较为丰富。给周秦诸子作注是不容易的。汉和晋、唐、诸子书存在尚多,注诸子也较易找到根据,但实又大有高下之分。魏晋间哲学盛些,郭象注《庄子》,“髁无任”是“不肯当其任而任众人,众人各自能,则无为横复尚贤也”,这是贯通了诸子各家学说,才能下语如此精当。《齐策》“齐人见田骈曰:闻先生高议,设为不宦”,正是不肯当其任而任众人之意。汉人不留心于名理之论。高诱注《吕览》“陈骈贵齐”,以“齐生死,等古今”来解说,就不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中唐人虽究心哲理,但又不及晋人,如杨惊之注《荀子》,却又比高诱好一些。一个人的学问总是和那个时代分不开的。搞断代史不搞通史常常不易准确把握一代的特点。近世之论明代资本主义萌芽者,所举例证常常是明以前早已存在者,不仅有见于唐、宋者,而且有见于汉代者。看历史,应从先后不同的现象看其变化。有些人讲资本主义萌芽,所举明代现象常是明以前早已存在的现象,这不能说明历史的发展变化,只有说明历史没有发展。如明嘉靖时官营手工业中停止征调工人而用雇佣,这就是个变化。且还形诸诏令,规定民间雇佣月值,更说明雇佣已是社会较广泛的现象。(凡史料中如疏奏诏令之类是重要的,数字也是重要的)中国历史上的社会经济问题,只宜拉通来讲,才易看出变化,分在每段来讲,就不易比较了。《禹贡》说蔡、蒙,《山海经》重视崌山、崃山,这说明临邛在古代的重要性。秦时只城成都、郫县、临邛,秦移民也止成都、临邛。临邛早就产布、盐、铁,汉时有盐官、铁官,说明其经济较发达,地位较高。后来雒县重要起来(说广汉是一州之中,而不说成都是一州之中),再后绵竹(指德阳)重要起来,最后涪也重要起来,说它是“水陆四通”。公孙述起临邛,刘焉初居绵竹,都与其地的经济条件有关系。唐初东川节度使驻涪,后移梓州。梓州与成都并重,一直到北宋。到南宋及元时,重庆才渐重要起来,所以明昇、玉珍父子才都重庆。从前我只能从纵的方面看出四川历史的三盛三衰,现在才看出,还须自横的方面看,每个时期各地的发展还有不同。关于宋代商税主要有两个问题:一是商场问题;宋代坊场钱(即村墟中的集市)与“商税"数相等,商税务也多数是在县镇,看不出城市的市场税和过境税。自明宣德以后,始立钞关,重在关市的过境税了,而县镇村落的“商税”逐步不占重要地位。到清雍正,落地税就只征县以上者,县以下全免除,“商税”地位就更下降了。后来的百货厘金(统捐)才是大量商品流转的反映,和宋以上者全不相同。唐初,商人也授田,行两税时,商税即在两税之中,后来才独立。这些算什么商人,又是什么商品?从明宣德到雍正的变化是雇佣在这时也开始盛行,法律上已确定雇佣的地位,显然是资本主义萌芽。二是商品内容:从《通考》、《续通考》和《宋史·食货志》看,明以前征税的对象非常琐屑,凡鸡、鹅、柴、炭、瓜果、菜蔬,以及日用之物,年节礼物,嫁娶妆奁,莫不收税,所以重在坊场县镇。明以后渐次免除这些琐细物类的税,真正的商品逐渐才在广大地区流转,真正的商业城市才逐渐形成,这才看出资本主义萌芽是明显的了。近几年所写《庄蹻王滇辨》、《山海经产生的时间和地域》、《巴蜀史的问题》各篇,和《论宋代的工商税》等,都不是我六十岁以前所能写的,六十岁以后心思更深细曲折。一些二三十年前所知道而不敢用的材料,现在能理解能使用了。即如指导胡昭曦写《论羌族史》一文,对《华阳国志》所说“汶山郡,户二十五万”一句,三十年怀疑不敢用,又不敢说是文字有误。现细勘史文,“西接凉州酒泉”,“其西又有三河案于虏,北有黄石、北地、卢水胡”,乃悟其西北并无明确疆界,伸延很广。二十五万户不足为多。又如《宋代商税》一文,原对《史记·货殖列传》所提的八个“都会”不能理解,不敢用。后读《汉书·地理志》大段多据《货殖列传》,也提了八个“都会”,多一江陵,而无陶睢阳,乃悟此言“都会”都是六国和吴越都城。多一江陵者,盖江陵为楚故都,至两汉而其势未衰。“陶睢阳”亦为一都会之说最奇。陶、睢阳为二地,相距几二百里,何以称为“一都会也”?盖汉初彭越为梁相居定陶,梁孝王先都大梁,后居睢阳,“陶、睢阳”盖指梁都而言。都陶时,睢阳当未为都,睢阳为都时,定陶已不为都,实仅一地,其中还应包括“大梁”,为行文时省略。番禺为一都会,显然是以赵佗的越都为言。这说明史、汉所说“都会”都是以*治为主而经济为从,这些地方的商业显为满足贵族官僚的奢侈生活服务,而与广大人民日常生活无甚关系。我国封建社会中的“都市”大都如此。自井田崩溃到唐行均田,在土地制度上应有承袭因革之处。汉有均田,晋有占田、课田,北魏、隋都行均田。汉、晋行均田都是抑制豪强兼并,但晋课田无限,已不如汉。元魏均田奴婢无限,应是承晋而来。齐、隋时对奴婢有限是一变化,才发展到唐的均田。但汉行均田无明文,可能因王莽的“王田”制度与之相似,且也行得不彻底,故不见记载。晋虽也行得不彻底,但因唐行均田,故修《晋书》时特载其事。汉虽无明文,但也不无蛛丝马迹,不能因史无明文遂以实无其事。如这样,历史就被割断了。专门史最易反映事物发展的阶段性、可从此进而探讨社会发展的规律性。如土地制度史、商业史、文学史等等,从一个部门研究,比较容易掌握,从一个阶段全面考虑就要困难得多。讲论学术思想,既要看到其时代精神,也要看到其学脉渊源,孤立地提出几个人来讲,就看不出学术的来源,就显得突然。可先论述当时的变化和风气,突出某些人物。如明代中叶正德、嘉靖以来,学术界就已逐步发生变化,产生了一个反对宋人传统的新风气,提出文必西汉,诗必盛唐,不读唐以后书的口号,从文学首先发动,漫衍到经学、理学等各个学术领域。王阳明正是在这一风气下起而反对朱学的,李贽也是从这一风气接下来。这样看,纵把李贽写得突出些,也不会显得突然。讲清初,从一般风气如胡石门、谢秋水、张蒿庵、陆桴亭等讲起,再突出论述黄梨洲、王船山。又如晚清今文学,应从张惠言、孔广森、庄存与、刘逢禄、宋翔凤以至陈乔枞父子讲起,否则,龚、魏的出现将为无源之水。至乾嘉学术亦应并叙凌廷堪、焦理堂、洪颐煊,以见一时风气,再突出戴东原,比较好些。文化的变化,不是孤立的,常常不局限于某一领域,因此必须从经、史、文学各个方面来考察,而且常常还同经济基础的变化相联系的。唐前唐后是一个大界限,文学上的变化最明显。唐前文学盛行汉赋,《三都》、《两京》,排比对仗,而唐后的赋则是《秋声》、《赤壁》之类,实为散文。经学上更明显表现为汉学、朱学,哲学上则产生了理学。其他*治、经济也有较大变化。我很赞同搞古代史,但不能放弃现代。从来没有只搞古代不搞现代或只搞现代不搞古代而成功的史学家。现在古史部分仍是待发掘的荒地,问题多,尤其是社会经济问题。两汉材料不多,你可专力六朝和唐代。我从前搞先秦,后来感觉大家治先秦多是猜谜,自汉以下具体一些,才有可讲。后来看宋代。历史是愈后材料愈详备,探讨社会情况较有把握。但材料多也受到一定的拘束,不能信口乱说。先搞唐、宋,由后推前,然后两汉、晚周才会明白。所以我建议你可从六朝、隋、唐着手。我从前本搞经学,后来教史学,十年后才稍知道什么是史学,应如何治史。治经、治史方法,目的都不同,但也有部分人始终不免以清人治经之法治史,就是以考据治史,所以不免于支离破碎,全无贯通之识,这远不如以治诸子之法治史。其实,经学也不是单凭考据可了。考据是工具学问,经、史都用得着,但它却不是经学或史学。也有不谙考据而治史的,却也是缺点。治史应专治一二时段,但通史终不可忽。每一代有些问题还是要从通史中才能求得解决,以免滞固不通。总的说来,学问是循环反复的事。哲学和文学都不可忽,这对理解历史是大有帮助的。乃至书画艺术之事应该都要留心,不过有轻重缓急之分而已。社会经济是治史的首要工作。我在年草写农产量一文也是这个看法,后写熙、丰变法也是从社会经济着眼。近来历史著作常把*治、经济、民族、文化分开来讲,从纵的关系看,可能还能讲出点道理,但各部分之间的横向关系如互不照应就会失去历史的总体感。要搞经学史就要懂经学。清人讲宋以下经学演变讲得透彻,但对两汉六朝模糊。皮锡瑞于宋以下写得清楚,但段落未分明,倒是《四库提要》搞清楚了。学术史不在乎一部分一部分讲出,而在整个文化史各方面要合拍。论学术,不能根据王朝来谈。宋的学术是从唐中叶开始的,经五代到宋初,在宋仁宗时形成。唐有唐的学术,《新唐书·儒学传》提出大历时的“异儒”,就是反对唐初以来传统学术那一批人。唐初“正义”的学问,完全是发挥汉晋注家的解释,守前人之言。异儒出来,齐推翻,有自己的理解,汉晋都不要,即不要“注”,自然对“正义”、“疏”也不要了。新的一派讲义理之说,经过五代到宋初,异儒大多在民间,有许多隐士。直到仁宗庆历时新学全盛。唐的这个异儒之学开了宋学的先河。可见文化的更迭不是与王朝断然截分的。但中唐中叶以后不止是义理之学的新经学一方面的兴起,如古文学为当时的新文学(骈改散)。史学方面要学《春秋》的褒贬书法,明辨是非,这是新史学。哲学方面,在中唐以后许多人讲周秦诸子,即要求要有思想,而旧的考据、训诂则没有什么思想。因此中唐以后讲、注诸子的渐多,提出了孟子、荀卿、扬雄、王通,把儒家思想提出来讲。到了北宋,去扬雄,认为他没有什么思想,后来,也看不起王通;再往后,连荀卿也看不起。于是,就只剩孟子(《孟子》),又渐次表彰《中庸》(唐时已开始)和《大学》,宋人的哲学出来了。在中国哲学史上,重视周秦诸子的时候并不多,但在讲周秦诸子的时候,就是学术要起变化、要发生新学术了。魏晋的时候,打倒两汉传统,建立魏晋术,诸子之学兴起了;但始终处于怀疑的过程中,以立异善变自矜,没有肯定地得到什么,而迂固者流又惕然忧之,岸然拒之。唐人作“疏”用汉人的“注”,其疏底是用六朝人的,特别是梁朝的;所不同者,六朝之书专守某家,所谓“宁道孔圣误,不言郑(玄)服(虔)非”,这是墨守,以与怀疑者对抗。六朝的佛学没有纯粹的印度佛学,唐不同,玄奘就是一句一名地宗印度人讲。但是,中唐以后,不管何种传统,一齐推翻,又是讲周秦诸子的时候,不仅给诸子作注,许多人自己还作“子书”。经过到明初,仍是宋的学术。直到正德、嘉靖才转变,首先就要推翻宋人学术。正德、嘉靖时,前七子、后七子,“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宋人的诗文都不要。虽不敢公开讲反理学,但倡言“不读唐以后书”,其意就在反对宋学。清人学风即沿此而来,反过头来讲章句、训诂、名物、考据。清代后期开始有人摸诸子,民国初讲周秦诸子之风很盛。因此,讲宋学的始末,应自大历到正德止。

理论与考据

读史,史书上讲的尽是故事,切不可当作小说读,要从中读出问题来,读出个道理来,读出一个当时的社会来。否则,便不如读小说。几十年来,无论是讲课、写文章,都把历史当作哲学在讲,都试图通过讲述历史说明一些理论性问题。唐君毅说:“你每篇文章背后总觉另外还有一一个道理。”丁山说:“你每篇考据文章都在讲哲学。”这虽显有推崇之意,却也符合实际。中外进行比较,是研究历史的一个重要方法。写《古史甄微》时,就靠读书时学过些西洋史,知道点罗马、希腊、印度的古代文明,知道他们在地理、民族、文化上都不相同。从这里受到启发,结合我国古史传说,爬梳中国古代民族可以江汉、河洛、海岱分为三系的看法,从而打破了关于传说时代的正统看法。学者或不以为谬,后又得到考古学上的印证。后来喜读汉译社会、经济各家名著,也常从正面、反面受到启发。所写一些文章虽未明确写上这点,但在考虑问题时常常是从这里出发的。一个学派总是有自己的理论,清代汉学的理论何在?而汉代学术,无论是今文家或古文家,都是有自己的理论的。戴震、焦循虽有理论著作,而又和他的整个学术脱节。所以,清代汉学到晚期非变不可,不变便没有出路。乾嘉诸儒,有仅事考据者,有事考据而不囿于考据者,如惠氏之于《易》,有考据而烦琐者,有考据而不烦琐者,如段氏之注《说文》。懂哲学讲历史要好些,即以读子之法读史,这样才能抓得住历史的生命,不然就是一堆故事。研究古代哲学要先研究宋明,再看汉、唐、周、秦。宋明的理论性要深些,容易把周、秦、汉、唐剖析清楚。清初一段学术无多大毛病,乾嘉时一大堆人都搞考据,把大的东西丢掉了。近来反对烦琐考据,这是应该的。但考据并不是毫无用处,同印度论边界就要考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文章来源:鹤鸣古典社,转自:高校人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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