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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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第六章详解雍也第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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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放松别人,不能放松自己

原文

《雍也篇第六》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华杉详解

孔子说冉庸:“冉雍之德行,可以做一国之君。”南面,是南面称王,人君之位。可以南面为王,这是孔子给冉雍的评价,也是他从来没有给过其他任何弟子的最高评价。孔子临终前还在弟子们面前夸冉雍说:“贤哉雍也,过人远也。”

冉雍以什么德行,能够被孔子誉为可以南面为王呢?四个字,就是下一句他自己说的:“居敬而行简。”

“居敬”,持身恭敬,敬天、敬地、敬人、敬事。做什么就敬什么。出处在这里,后来成为儒家重要的价值观,比如朱熹说的读书法:居敬持志。要敬那书,把心贴在书册上,逐字逐句地读。持志,是志有定向,朱熹说:“立志不定,如何读书?”

“行简”,临下以简,御众以宽,是治理国家,行事简略不烦琐,就像现在说的,法不禁止皆可为,让人民得自由,得自在,得自治。这就是以德化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儒家的思想,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万事都是要求自己。孔子说冉庸可以南面为王。其实孔子他本人,也只能南面为王。他若做了天子,自可施展自己的主张。他若做宰相,每天叨叨让君王做圣人,哪个君王受得了呢?

荀子评价说:“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圣人之不得势者,仲尼、子弓是也。”子弓,就是仲弓,就是冉雍。舜、禹都是圣人,禅让而得位。孔子、冉雍,就没有机制让他们得到君位了。荀子对冉雍的评价也不得了,把他和舜、大禹、孔子相提并论了。

冉雍后来得到机会,被聘为季氏家宰。他也满心欢喜,想施展抱负。孔子都说“汝思老其家”,你简直是想给他干一辈子,老死在他家呀!但是,“仕三月,是待以礼貌,而谏不能尽行,言不能尽听,遂辞去,复从孔子。居则以处,行则以游,师文终身。”季氏对他很尊重礼貌,但是并不听他的。他就干了三个月,还是回到老师处,终身和孔子待在一起做学问了。

“仲弓问子桑伯子”。冉雍看老师说他能南面为王,便问老师觉得子桑伯子这个人怎么样,因为他知道老师也很欣赏子桑伯子。子桑伯子,是鲁国隐士,颇有贤名。孔子说:“可也,简。”他也不错,也有宽简之风。

“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这里“大”,就是“太”。冉雍不认同,说:居敬而持简,来治理人民,那是可以的。像子桑伯子那样,居简而持简,那就太简了吧?

子桑伯子的居简持简是什么意思呢,他对别人简,对自己也简。他是个隐士,也是个狂士,颇有一些后来的魏晋之风。孔子欣赏他,尊重他,去见他,他都不穿衣服,光着身子跟孔子相见。孔子的弟子们不高兴,说这样的人,老师您去见他干啥?孔子说:“其质美而无文,吾欲说而文之。”这个人啊,品质很好!就是没有礼仪修养,我想帮助他提高啊!

孔子走了,那边厢,子桑伯子的弟子们也很不爽,问老师:这酸老头,您接见他干啥?子桑伯子说:“其质美而文繁,吾欲说而去其文。”这人不错!就是规矩太多!我想帮他修理修理!

所以孔子和子桑伯子呢,是相互欣赏,又都想用自己的标准改造一下对方。但冉雍认为,隐士和君子不是一回事。子桑伯子那样,只能自己投身于山野,不能做官任事。

一句话:可以放松别人,不能放松自己。

孔子说:对!冉雍你说得对。

不迁怒,别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原文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华杉详解

鲁哀公问孔子,您的弟子中,谁比较好学呢?孔子说,以前有个叫颜回的,不迁怒,不贰过,可惜不幸短命去世了。现在就没有了,没有什么好学的人了。

颜回是孔子的“第一门生”,后世将他排为孔门七十二贤之首。颜回十三岁就跟了孔子,可惜身体不好,二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朱熹注说他死于三十二岁。

孔子说颜回好学,而且是唯一称得上好学的,用了两条标准:不迁怒,不贰过。什么意思呢?

“不迁怒”,是为什么事发怒,就对什么事发怒,不把那怒气撒到别的地方,或别的人身上去。比如你发怒,把手里拿的杯子摔了,如果并不是为杯子的事发怒,这就是迁怒于杯子。写不出方案,恨不得把电脑砸了,这也是迁怒于电脑。小李找你汇报工作,你正为女朋友的事生气,把小李骂出去了,这是迁怒于小李。

君子任道,小人任情。颜回是按道理来处理人和事,不因自己的情绪而变,该怎样,就怎样。我们则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心情好的时候啥都行,心情不好则就地取材,找人找物发泄,谁碰上算谁倒霉。

张居正讲这一段,因为他是给小皇帝讲《论语》,所以特别强调不迁怒,那当皇帝的,不任道理而任情绪,要拿人出气,那就有人要掉脑袋呀!所以,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不迁怒”三个字就越重要,应该写一个条幅来挂墙上。

《中庸》讲“致中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好学的最高标准,不是知识之学,而是性情之学,正心养性。刘宝楠说,“颜子好学,能任道,故善养气而几于中和也。”

“不贰过”,就是同样的错不犯第二遍。这个,也是千难万难,因为我们总是会犯同样的错误。错误,几乎是一种“基因”,我们错了,知道了,提醒自己,下次别犯哦!到下次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又犯了。

如果一个人能“不贰过”,错误只要犯过一遍,就永不再犯,用不了几个月,他就没有错误可犯了,都被他改完了,他想不成为圣人都不行。因为我们能犯的错,实在是品种很少,掰着指头都能数完,我们犯错多,是每个错一辈子都要犯上几千次。比如不该贪嘴吃太多,撑了,错了,下回不了!这错,我们一生大概就要犯一万次,颜回他一个错只犯一次,所以他是圣人,在孔子门下,也是唯一圣人。

我们在组织管理上,也是追求做到组织的“不贰过”,有一个人犯过的错,让大家都知道,所有人都不要再犯,那组织进步就飞快。这就是精益管理“持续改善”的精神和方法。所以组织要鼓励人暴露错误,而不是惩罚错误。错误暴露出来,才能不贰过,让其他人防止再犯。如果出错就惩罚,则所有人都会掩盖错误,错误就会被放大。

学习,不是学知识,而是学“学习学”,学性情之学,学正心养性,学习怎么学习、怎么进步、怎么巩固、怎么持续改善,这才是真好学、真会学。所以孔门七十二贤,孔子认为只有颜回够得上好学的标准。其他的人,就算他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鸡鸣则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刻苦到令人发指,在好学这件事上,也没入门。

孔子用钱的道理:不该给你的,你来要也不给;该给你的,你不要也得要

原文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乎!”

华杉详解

这两个故事讲圣人用财的道理,两次对话,大概发生在孔子在鲁国做官的时候。孔子五十二岁到五十六岁这几年,在鲁国做官,开始时是中都宰,后来升任司空、司寇。司空相当于建设部长,司寇相当于司法部长。那时候孔子是领导,是老板,有钱。《史记》说:“孔子居鲁,奉粟六万。”他的俸禄,是六万斗。

第一个故事,讲子华,子华,就是公西赤,前面孔子评价公西赤说过:“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公西赤有风度,擅长外交。所以孔子派他出使齐国。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公西赤要出门了,家里还有老母亲啊,妈妈在家吃什么呀?就找冉子,就是冉有,去帮他找老师要粟米,就是小米。“子曰:‘与之釜。’”孔子说,那就给他一釜吧。一釜,是六斗四升。钱穆考证说,古量是今量的一半,三斗二升,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冉有一听,这也给得太少了,多给点吧。“曰:‘与之庾。’”孔子说,那就再加一庾吧。“庾”,二斗四升,孔子不愿意多加。“冉子与之粟五秉。”冉子看老师今天怎么了,这么吝啬,跟挤牙膏一样的,一点一点挤,还挤不出来啊。他也就不再问老师了,自己做了主张,给了公西赤五秉。五秉是多少呢,十六斛为一秉,五秉就是八十斛,一斛是十斗,那一共就是八百斗!这么一算差距有点吓人,孔子两次只同意给八斗八升,冉子看老师好像不近人情,不可理喻,干脆自己干了,给了八百斗,多了差不多一百倍。

“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孔子知道冉有没理解自己的用心,也没责怪他,只是说,公西华出使齐国,乘着肥马驾的车辆,穿着又轻又暖的皮袍,他排场大着呢!他家里豪富,根本就不缺粮!还来说什么为老母亲要饭吃!我们要给人粮,要用来周济穷人,雪中送炭,干吗要给他家去锦上添花呢?

孔子用钱的道理,不该给的,不要给。

第二个故事: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乎!”

原思,也是孔子的弟子,孔子任命他为自己的家宰,大总管。给他定的俸禄,是粟米九百。没说单位,九百斗?九百斛?不知道,不可考。总之是挺丰厚吧。原思就推辞:“太多了!老师!太多了!不要!不要!我哪吃得了那么多米!”孔子说:“毋!”不要推辞,吃不了,分给你的邻居乡*,让全村一起帮你吃吧!什么职位多少俸禄,那是有规定的。你推辞,别人怎么办?你总管是九百,假如副总管是六百。你说,老师!我只要三百就够了,这句话对于副总管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了。全府上下,人人心里都骂你,你还怎么领导大家呢?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孔子看他不明事理人情,也不说破,就说:你吃不了,自己回去找人帮忙吃,反正你把你的米领走。

英雄不问出处,圣贤不问出身

原文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华杉详解

“仲弓”,就是冉雍。这是孔子在评价冉雍。

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犁牛”,就是有杂毛的,毛色不纯的,只能犁地的牛。“骍”(xīng),红色的马或牛。“角”,角长得很端正。

虽然是毛色不纯的犁牛生下的牛犊,但如果它毛色纯正通红,牛角又长得端正,就算人们不想用它做牺牲去祭祀,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它吗?

古代祭祀牺牲用的牛,必须是纯色的。“牺”,本身就是纯色的意思。牺牲就是纯色的牲口。颜色不纯的牛,只能用于犁地,不能用于祭祀。周朝尚红,用红色的牛。

孔子是鼓励仲弓说,虽然你的父亲身份微贱,但你有如此之德,必然会见用于世。你如果不得大用,天地山川都不会罢休的!前面说了,孔子对冉雍评价极高,“雍也可使南面”,说冉雍有南面为君的德才,做个宰相那是绰绰有余的。对这一句解读的分歧在哪里呢,朱熹注说“仲弓父贱而行恶”,所以孔子用这个比喻来说他。又说,比如舜的父亲瞽叟也是个大坏蛋,但不妨碍舜成为圣人。不要因父废子。

冉雍的父亲身份微贱,这个大家都没疑义,分歧在于说他是恶人,这个说法从何而来?犁牛是贱牛,但也不是恶牛。《史记》说“仲弓父贱人”,也就是身份微贱,也不等于是恶人。孔子自己还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呢。我小时候身份微贱,所以啥粗活都会干!而且孔子那么推崇冉雍,没道理要说他爸爸是恶人,还当面说,虽然你爸爸是个大浑蛋,但是我真的很欣赏你!有这么夸人的么?

孔子的意思,就是英雄不问出处,圣贤不问出身吧!

做一件仁德的事不难,难的是连续三个月不做一件不仁德的事,不动一点不仁德的念头

原文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华杉详解

孔子说:颜回呀!他的心,能做到三个月都不违离仁德,其他的人呀,有的能做到一天,最多的也只能做到一个月而已。万事难在坚持,把最平凡的事坚持做,彻底做,就是圣人。

如王阳明言,千百年圣人传下来的那一点真骨血!知行合一,就是凡事彻底,把最平凡的事做到极致,做到最彻底,把你知道的道理,在日用常行,在每一天,每一件事上彻底落实。一件一件来,一天一天积累,就是持续改善。不是规定标准让你怎么做,而是你自己有理念,有精神,去发挥,去发扬。这又说回到儒家反反复复讲的“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这三个层次的差别。“困知勉行,困而知之,勉而行之”,是制定标准,让你按规范做,用标准来困住你,勉强你去按标准做。“学知利行,学而知之,利而行之”,是启发你,让你学习理解,自己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和好处,自己积极努力主动去做,去改善,去提高。“生知安行,生而知之,安而行之”,那就已经是圣人了。“从心所欲不逾矩”,自己有一丁点不仁不义的念头,他自己就不安,浑身难受,非得百分百仁义,他自己才心安,才得劲儿。

这生知安行和学知利行的区别,就是颜回和其他同学的区别。颜回住在仁德这间屋子里面,住得很安心很得劲,三个月也得劲儿,三年也得劲儿,出去一下子,他反而自己不舒服。其他同学呢,很努力学习,也想在这所房子里住下来,但待不住,老想出去透透气。有的人能待一天,就要出去放放风,最多的能待一个月,总得溜出去一回。这叫“内外主宾之辨”。颜回在仁德之内,其他同学在仁德之外。颜回是仁德之主,其他同学是仁德之客。就算是常客、熟客,那也是客。

接着再说这三个月和“日月至焉”。有的人理解得浅,认为三个月是个虚数。中国人嘛,说三啊、九啊,往往只不过是说“多”的意思,并不是指三个、九个。这是我们文化的一点特色,所以不习惯数字化管理,不习惯按数据决策。所以呢,这些人就把这句简单解读为:颜回能长期坚持仁德,其他人只能暂时做到。

这么解,就把老师那么深刻的教诲轻轻错过了。这么解,是没有按老师教的“切己体察”读书法去解。切己体察——我该怎么做?

这又涉及我们经常讨论的一个问题——多长时间能养成一个习惯?现在大家流传说是“21天能养成一个习惯”,儒家说是三个月。

程颐说:“三月,天道小变之节,言其久也,过此则圣人矣。”儒家的道理很简单,三个月是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天道就要一小变了,要换季节了。天道都要挪一挪、变一变了,你居然还没变,你就不会变了。你比天还厉害,你就是圣人。

什么样的人可以提拔?果决能断,通达事理,多才多艺

原文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也与?”曰:“赐也达,于从*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也与?”曰:“求也艺,于从*乎何有?”

华杉详解

季康子,是鲁国大夫,问孔子几个弟子的才干,能不能做官任事。推测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是在前面说的孔子在陈国,鲁使来召冉求回国做官。孔子说,“归与!归与!”我也不流浪了,放弃自己执*的梦想,回鲁国一心传道育人了。回去之后,季康子问他的弟子中还有什么可用之材,与他的一段对话。

先问仲由,仲由能管理*事吗?再问端木赐,再问冉求。孔子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于从*乎何有”——从*有何不可呢?不过三个人的特点不一样,孔子分别给予了“果”“达”“艺”的鉴定。朱熹注解说:果,是有决断;达,是通事理;艺,是多才能。

什么样的人可以提拔?张居正对这一段的解读最准确、最权威,因为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执*宰相之一。张居正说:优柔寡断的人不能任事,仲由勇于为义,刚强果毅,能决大疑,定大计,当断则断,有振作而无废弛;呆滞不通的人不能任事,端木赐闻一知二,明敏通达,能审事机,通物理,斟酌处置,有变通而无窒碍;才力空疏的人不能任事,冉求多才多艺,必能治理繁剧,区画周详,随机应变,绰绰有余。优柔寡断的人不行,呆滞不通的人不行,没有才干的人不行。想想看,有时候摊上一个这三条都具备的领导,整个团队的人都要憋屈死了。

什么样的人行呢——果决能断,通达事理,多才多艺——这就是可以提拔的三条标准。如果一个人,这三条标准都具备,他做起工作来是个什么状态呢?史书上夸赞名臣能吏,经常有一个特别形象生动的词,四个字:剖决如流。那种感觉,特好!

一段公案:闵子骞为何拒绝去费邑做长官?

原文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华杉详解

季氏,就是前面的季康子。闵子骞,孔子的弟子。季康子派来使者,请闵子骞(qiān)去做他的封地费邑的长官。闵子骞对使者说,你好言好语替我推辞吧,如果再回头来召我,我就搬去齐国住了。“汶上”,是汶水之上,汶水之北,汶水是齐鲁分界,北边就是齐国。

闵子骞宁愿搬去齐国,也坚决不接受季氏的任命,为什么呢?

当时鲁国是个君弱臣强的*局。季氏是个势力很大的大夫,也不臣于鲁君。但凡事上行下效、臣不臣于君的时候,他的臣也往往不臣于他。季氏费邑的地方官呢,也屡屡据城自固,反叛他。季氏很头痛,觉得孔子的弟子们不错,前面不是依次问了仲由、端木赐、冉求几个人吗,这回他又给闵子骞找了一个位置。

闵子骞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主流的说法是,闵子骞不愿意失身于权臣,不肯入于季氏之*。张居正评论说,以闵子之贤,鲁君不能用他来匡扶公室,反而季氏这样的权臣还知道他的价值,这就是鲁君微而不振的原因了!

但这个解释,就把孔子和其他为季康子服务的同学们置于不义之地了,因为孔门好多同学都为季康子做官。程颐说:“仲尼之门,能不仕大夫之家者,闵子、曾子数人而已。”可见大部分同学都为大夫家做事。那鲁国*事都操纵在几大家族手里,国君那儿也没什么事可做呀!

孔子也给季氏做过事。夸闵子骞只仕于国君,不仕于大夫,不是把孔子也批评了吗?而且孔子从来没这原则,只要能执*为民,借谁的权势他都不在乎。

程颐的弟子谢良佐继续解释说:居乱邦,见恶人,圣人还能自安,一般人不行。刚则必取祸,柔则必取辱。所以说孔子可以,别人不行!闵子骞早有预见,他就不趟这浑水。仲由后来不就死于卫国权斗的祸乱吗?冉求呢,才干非凡,从战功到*绩,为季康子一大重臣。但是,季康子越制非礼祭泰山,改革田赋敛财富,他不仅没有劝谏,而且是主要策划者之一。孔子非常生气,要和他决裂,不认他这个学生。冉求嘛,他也不生气,对老师恭敬如初,老师的事他也全力以赴。

说来说去,要夸闵子骞高洁,不仕于权臣,始终不太好解释孔子和其他同学的选择。况且这都是后儒的解释。原文就是说他拒绝了,并没说原因。

清儒反复考据,毛奇龄专门写了一本《四书改错》,看这书名多傲气!《四书改错》,就专门针对朱熹的《四书集注》,改朱熹的“错”。毛奇龄说,没那么复杂,费邑那个地方,不好管!几任费宰都弄不住,都反叛,闵子骞看看自己,也拿不下来,他不愿接这自己完成不了的任务。

毛奇龄的解释,就把孔子和其他同学救了。

冉耕得麻风病:贤人得恶疾的典故

原文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华杉详解

伯牛,冉耕,孔子弟子,孔门十哲之一,以德行著称,仅次于颜回、闵子骞。

“伯牛有疾”,冉耕生了重病。“子问之”,孔子来探望他。“自牖执其手”,“牖”,音yǒu,窗户。孔子从窗户外面,握着冉耕的手,说:“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人就要没了呀!这是命吧!这样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这样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呀!

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孔子为什么要站在窗户外面。二是冉耕得了什么病,跟他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牖”,是南窗。古代的房子,屋顶的天窗叫窗,南墙上的窗叫牖。北墙也开一个采光的小窗,叫“向”。现在农村的老房子还能看到这种格局。

孔子为什么站在南窗外呢,朱熹注解说,古代生病的人床在北窗下,这样如果主君要来探病呢,就变成病者在北朝南,主君在南朝北了,对主君不礼貌。因为主君是坐北朝南的嘛。所以当主君要来探病的时候,就把病床搬到南窗下,这样主君进来,坐在床边,就是坐北朝南了。

冉耕的家人,就用这个礼节来尊重孔子。孔子不敢当。他就不进屋,站在窗户外面,还是在南向北探视冉耕。这个解释有点太复杂了,清儒考据说,病人应该在南窗晒太阳,住到北窗阴气重,不是加重病情么。孔子去探望将死的学生,哪能为这点规矩就不进屋啊!一般认为,冉耕的病,是“恶疾”,是麻风病,是传染病。所以孔子不能进屋,只能站在窗外和他永别。

麻风病在世界上流行已近年,印度、埃及和中国被认为是世界麻风三大疫源地。中国麻风流行正是始于春秋战国时代,古称疠风、大风、恶疾等。古代对麻风病人非常歧视,认为那是不洁之病,那人也是不洁之人。冉耕是德行高洁的贤人君子,他怎么能得这种病呢!所以孔子反复痛惜,跌足长叹两次:“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命矣夫!”这就是命啊!

冉耕得麻风病,也成为贤人得恶疾的典故,“冉耕之疾”成为麻风病的隐喻成语。说谁不幸有冉耕之疾,就是暗指他得了麻风病。

快乐论:志向是快乐的根本保障

贫穷不是一件乐事,但不能因为贫穷而影响了自己的乐事。“财务自由”是个伪命题,财务无自由。唯有志向、使命感,能带来内心强大的快乐。

原文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华杉详解

“箪”(dān),是盛饭的竹器。“巷”,有两解,一是指街巷,二是指房子,这里是指房子,陋巷,就是陋室的意思,所谓“环堵之室”。

孔子赞叹颜回:颜回真是贤德的人啊!一天就吃一箪饭,喝一瓢水,住在很窄小挤迫的破房子里。换个人,早就不胜忧愁苦闷,颜回却仍然不改其乐。颜回啊颜回!真是贤德的人啊!颜回是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孔子最得意的首席弟子,孔子对他,也是非常佩服和敬重,每次提到,方方面面,都赞叹不已。穷居陋巷,不改其乐,是颜回的典故。

安贫乐道,是儒家的价值观。贫穷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是不为贫穷而焦虑,能内心强大,安心静气,不改自己的原则,不改自己的追求,不改自己的计划和节奏,不影响内心的安定和快乐,这就是修养了。我们总是在物质上没有安全感,追求“财务自由”,有多少财务才能自由呢?绝大多数人终身也达不到所谓“财务自由”。少部分自以为达到的,随着财富的增加,维系自己生活方式需要的财富会越来越多,钱越多,越担心以后没有怎么办。所以财务自由是没钱的时候的“不成熟的想法”,有钱之后就没那想法了。财务自由是一个伪命题,财务无自由,往往是刚刚得到,就马上失去了。另一种更普遍的情况,是刚刚得到财务“自由”,快乐就失去了,就焦虑了、抑郁了。为什么呢?因为一直追求财务,财务有了之后,就没追求了,没意思了,累了,疲了,厌倦了。

快乐的失去,往往是因为人生目标失踪,没有志向,没有追求,没有使命感。有志向,则内心强大,一切自足,超越贫富,不为外物所移。物质的富有是一件美妙的事,内心的富有更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内心的富有是什么?是志向,颜回的志向,是实践老师的学说,创造理想社会。如果自己没有机会实践,就传播老师的学说,以待后人。

“不改其志”,就是不为物质而改其行,也不会为一时的贫穷而忧愁。颜回因病早逝,大概四十岁以前就死了。如果他能像孔子那样活到七十岁,他也至少会门生满朝,桃李满天下,不会为穷所困吧。即便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他也会像伯夷叔齐一样,不改其志。

不改其志,就是不改其乐。有钱人的快乐,在穷人想象之外,有志者的快乐,也在有钱人想象之外,君子之乐,乐在其志也!权力也是一样。权力的快乐,远超金钱。但如果当权者没有志向,则会腐化堕落,身死国灭,跌入万丈深渊。若有权力,又有志向,则修己达人,安邦定国,经天纬地,远近悦服,万国来朝,王者之至乐也。

志向,只有志向,才是快乐的根本保障。

该做到的没做到,你别解释

原文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华杉详解

前面夸完颜回,这里批评冉求。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颜回和冉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冉求也是孔门十哲之一,对老师忠心耿耿,因为他的权势,对传播老师的思想学说,不遗余力,贡献巨大。但是,孔子对他却非常生气,几乎不认他这个徒弟,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冉求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同学们敲着战鼓去攻伐他,我也支持!

孔子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呢,季氏执鲁国国柄,冉求做季氏家宰,实际上执掌国*。冉求文治武功对国家都有贡献。但是,当季氏做出祭泰山越礼不臣、改田赋聚敛民财等孔子深恶痛绝的坏事的时候,冉求不仅不能劝阻季氏,反而参与其中,出谋划策,所以孔子震怒。

冉求就解释了:“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说”,是“悦”。不是我不喜欢老师之道,实在是力有不足啊!

“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孔子说,你别跟我说这个!如果你真是力有不足,你应该中道而废。问题来了,中道而废的废,是什么意思?朱熹注没有解释。钱穆解释说,废,就是“置”,力有不足,置物中途,把东西放下,休息会儿再走!刘宝楠《论语正义》解释说,废,人废了,死了,中道而废,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颜回就是“中道而废”了。总之这“中道而废”,和我们现在说的半途而废不是一个意思,否则跟孔子的语气和后面的话就对不上了。

孔子说,你力有不足吗?你如果死在半路上了,那叫力有不足。你如果没死,你休息好了继续前进,哪有什么力有不足?孔子接着批评说:“今女画!”女,同“汝”。“画”,是画界的画,画地为牢的画。你是给自己画了一条界限,我教你的思想原则,哪些做,哪些不做,你自己有选择。你哪有什么力有不足!你选择不做而已!

孟子说,“不为不能之辩,非不能也,实不为也。”什么事没做到,你不要辩解,别说你力有不足。你如果真是力有不足,大家都看得见,不用你解释。你解释了,那是你自己画界而止,选择不做而已。冉求当然是给自己画了界,投季氏所好,他才能继续做家宰,保住他的富贵,发挥他的抱负。他能干的范围,他就做好事。季氏非要干的坏事,他也帮着干。老师骂他,他也心知肚明,低头认罪之后,该干的还干。也不因为老师不认他这个徒弟,而对老师有任何意见、任何不恭敬,照样全力以赴,运用自己的一切资源帮助照顾老师,传播老师的学说。

师父要靠徒弟,有众多有成就的徒弟,才能让师父流芳千古。像子贡、冉求这样的有社会地位和成就的徒弟,他们也尊崇老师,老师才能得到世俗社会的认可。他们也尊崇颜回,颜回才能成为孔门首席弟子。因为老师和颜回,都不是社会眼中的“成功人士”呀!所以孔子虽然骂冉求骂得那么狠,他仍是老师的高足,孔门十哲之一。

君子儒与小人儒。学问也分君子之学,和小人之学

君子之学,是为了自己掌握学问,有多少,就和大家分享多少。小人之学是为了“影响力”,为了别人敬佩我有学问,有学问,要讲,没有,挖空心思找话题,找角度,也要讲。

原文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华杉详解

这话,又棒喝了。“女”,是“汝”,你。孔子说子夏,你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

孔子为什么说子夏?什么是君子儒?什么是小人儒?什么是儒?儒不都是追求做君子吗?还有小人儒?朱熹注说,儒,是学者之称。这里儒,就是学者。“儒者,学而优则仕,仕而不得则学,或仕宦之余治学。”

金榜题名,中举做官,是学而优则仕。科举考不上,回乡下开私塾做教书先生,这是仕而不得则学。像朱熹、王阳明,一边做官任事,一边做学问带徒弟,这是仕宦之余治学。这是中国人的精神,中国士大夫的追求。自己有成就有学问,就要去教化他人。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儒家者,在家是孝悌和耕田两件事;在外是做官和治学两件事。子夏在孔门弟子中学问很高,开学授徒,他的弟子们也显赫了得,李克、吴起、田子方、李悝、段干木、公羊高等名流都是他的学生,魏文侯也尊他为师。孔子知道他的人生道路是教书育人,所以告诫他,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那什么是君子儒,什么是小人儒呢?这里的君子小人,无关正邪,不是指好人坏人,是指治学的态度。程颐说:“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君子儒是为自己做学问,小人儒是为别人做学问。为别人怎么还成了小人呢?

张居正讲得比较透彻。他说,君子儒做学问,是专心在自己身心上下功夫,不求让别人知道。理有未明,就着实去讲求;德有未修,就着实去体验。学习不是为了求官求名求影响力,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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